28
我不再思考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要在这里做什么的问题了。
在民宿里，我老老实实地回答老板娘，我们是从北方来的。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毕竟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不乏有人从其他地方陆续来到伊哈托布住下来，毕竟这里的生活似乎安逸一些。
她大概把我们也当成那样的人了吧。不过，或许是看到我们两个是 JC，她好像更照顾我们一点。
我和纳尼娅一起漫步在此方的街道上。
总感觉此方比彼方要热闹得多。或许是现在是夏日祭之前的原因吧。
在彼方的夏日祭之前，我总是会好奇地看向那些背着背包的游人。他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又是为什么要来彼方呢？那些还不习惯火星重力的地球游客，又为什么要跋涉那么远来呢？彼方的烟花真的有那么好看吗？
我把这一个个问题全部抛给我自己，并没有打算真的去问那些人。
但他们看着我疑惑的目光的时候，大概也猜到我在想什么了吧。
在真正走在夏日的路上之前，我都一直思考着，这次的夏日祭应该有着什么样的意义。是标志着我和小露子终于和好，还是我终于找回了自己失去的夏天？在烟花升起的那一刻，我应该以怎样的心情去感受？烟花消散的那一刻呢？
我应该微笑着看着烟花消散在夜空之中，还是适时流下符合场合的眼泪呢？
我不止一次——大概有十几次还不止吧——听着那些描绘夏日的曲子，思考着自己面对夏天时的一切。
但当我自己真的置身夏天时，却有点不知所措了。
我看向自己周围的一切。
天空一片蔚蓝，为世界投下轻巧的底色，近处的道路和远处的房屋，全都蒙上了淡蓝的色调。
我抬头仰望无边无际的天空。万里无云，似乎可以把我吞进去一样。在这样的天空里，就算是飞上九万里的高空也不奇怪吧。
现在想起来冬日的彼方，那种灰蒙蒙的色调，就像是难以忘怀的噩梦一样。那样的彼方真的存在吗。
我真的还要回到那样的彼方吗。
……我望向我们所站立的大地。此方的大片土地都种满了牧草，从远处看去一片青绿，和天空的淡蓝、海洋的深蓝一起搭建起夏日的印象色。路面上摇曳的所谓阳炎，为夏日的风景画上了最后一笔。
这样才是夏天啊。
话说，夏日祭之前通常都有些什么呢？
各种平常似乎毫无干劲的店铺，都突然开始大量购入原材料、打扫店铺、贴上新海报。
像是之前遇到米诺莉娅的那个咖啡厅一样，只有到夏日祭之前才会突然推出各种新品。毕竟是位于车站对面的店铺，对于游客来说很显眼吧。
我和白露在夏日祭的时候去那里，却发现新品又贵又难吃——不过也说不上难吃吧。只是好吃的程度完全比不上平常，是完全不值得的性价比。
我们还想为此去质问老板来着，还好黑潮姐当时就偶尔在那里打工了，所以我们才知道那些不是给我们吃的。只是为了顺应彼方一年一度成为景区的趋势，暂时推出的景区物价。
“——但是游客们也不笨啊。难道不会点那些正常价格的吗？”
“其实老板把原来的菜单放在抽屉里了。”
摆在桌上的是暂时的新菜单。
“喂，这是欺诈啊。”白露那么说道。
转到眼前的现在。
同样的路旁的咖啡店。桌子上的也是同样的新版菜单，虽然很新，但其实也只是彩色打印的塑料纸而已。看得出来并不准备用很久。
我拉开抽屉。果然平常的菜单在那里面。
——巧克力布丁。我喜欢这个。
像是那时的咖啡厅一样，自己到取餐处拿东西，自己拿餐具，吃完还要自己收盘子。传菜机器人什么的，还是不如让客人自己动手来得方便。
巧克力布丁。上面洒满了饼干碎。唯一不同的是旁边还加上了冰淇淋球。
——舀一勺。啊，好甜——
果然是那种——
外面卖的。塑料包装的。嗯。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吃得很开心。大概和那种外面买的巧克力融化了，倒进模版之后送给别人，别人就会很高兴是一样的道理吧。
最主要的大概是因为不贵吧。
……毕竟，这种感觉让人很开心。
明明并不是什么很大的事情。但就是会忍不住地高兴。
“什么啊，初雪。不要吃着吃着突然开始傻笑啊。”
嗯。我大概是变笨了吧。居然这种程度就能笑出来了吗。
说到夏天的话，还应该做些什么呢？
看日出吧？
说起来，我好想像那样乘着卡车冲向黎明的地平线啊。13 秒之后的未来。
我定好了早上 5 点的闹钟。第二天的早上，被闹钟吵醒，睡眼朦胧地看向窗外。不知为何，乌云遮住了半边的天空。
那就睡觉吧。夏天还有很长——
对吗？
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连纳尼娅都已经起床了。
“是看完了？还是根本没看？”她看着手机，漫不经心地问。说起来，她好像还一直在跟萨菲娅她们联系。
她们似乎打算夏日祭当天再来。倒也正常，毕竟此方这样的小镇不值得游客住上好几天。
但我总感觉此方的夏天值得我体会好多次——
“根本没看。”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快点去看啊。距离夏日祭可没几天了。”她继续刷着手机，“啊，我是叶公好夏的类型，所以就别拉着我了——”
我突然陷入沉思。
现在我正身处夏天啊。我有这种实感吗？只是看着夏天的风景，感受夏天的气息，似乎并不能算是活在夏天。
“——嗯。那我——”
我会去努力记起夏天的感觉。
似乎我已经上一个夏天太远了，以至于我把夏天的感觉都忘掉了。仔细想想的话，十一个月已经过去了。到了夏天就得习惯夏天的感觉，刚刚习惯了之后，夏天又过去了。每一次我都没法全身心地投入夏天。
所以啊，夏天到底是什么？
“夏天！大海！”
——一般每部动画里都有一集会这样开头吧。
于是我坐着单人车去了并不算远的海滩。我不知道此方的冬天是什么样的，看着眼前的场景，总是难以想象这里被冬日吞没的感觉。
海边的人倒是不算少。遮阳伞、泳装和游泳圈让人眼花缭乱。旁边就有卖水上用品的店，说起来，我也带钱了。
换上刚买的泳装，我试着走向眼前碧蓝的海洋。或许只能算是挪动吧。身上的泳装比死库水的露出度还低。我就这样试着触碰自己阔别已久的大海。
“——好冷。”
我不由得发出了声音。
但我还是继续挪动着。
突然，一阵大浪冲来。冰冷的浪花卷到我的腿上，我一屁股坐了下来。紧接着是另一阵大浪。
海水浸湿了我身上的一切，溅到我的脸上、嘴里、鼻子里和眼睛里。咸味与苦味的混合传递到我的舌头上，同样的酸痛感蔓延到眼睛里。我下意识想用两手擦一擦，却发现手上已经沾满了沙粒。
——不适合我。我突然这么想。
我仔细注视着自己的双腿。那是因为长期待在室内而不运动，显得白得有些病态的肤色。
我强撑着站起来。海风恰好在这时候猛吹过来，紧紧贴在身上的泳装把不友善的凉感传递到体内。我试着拉动又湿又沉又粘的布料，却无济于事。
一阵寒战传递到我的全身。
之后的感觉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不顾一切地冲到淋浴间，狼狈地脱下自己的泳衣，又换回那套宅味重得离谱的夏季穿搭，期间还不知为何被旁边的小孩浇了一身泥。
我把劣质的泳衣随手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按道理，这么做或许不太安全，但我也不在意了。
说起来，忘记给刚刚的事情拍照了。我坐在单人车上这么想着。
但拍的话总感觉有种擦边的嫌疑——嗯，还是算了吧。或许还是 T 恤衫加上毫无装饰的短裤，这种带着满溢出来的宅女风范的穿搭最能给我安全感。我抱起双脚蜷缩在座位上，不禁意识到了什么。
安全感。
难道我突然认为自己并不安全了吗？
我试着迈开脚步，张开双臂，拥抱夏天的空气。周围空无一人。但就连这样都做不到，我最终又躲进了开着空调的咖啡馆。
我疯狂地在头脑中检索夏天的记忆。
摊位上只是一根雪糕价钱的廉价风铃，那风铃的丁零声，以及互相敲动风铃的两人。最后是在某个暴风雪的夜晚最终碎掉的风铃，后来某一天清理窗外的积雪时才发现的它的尸体。
我甚至为那流下了眼泪。同样在那时失去了自己的风铃的纳尼娅却毫无反应。不够成熟到能克服这件事，也不够幼稚到忘记这件事情，那就是年龄的短板。这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完全不可理喻吧。
似乎那个年龄的短板我至今仍在承受着。我深深地叹了口气，舀了一勺面前的大杯巧克力芭菲。
反正已经逃避到宅女形态了。本来就有的肚子，再长一点也没事。
只不过我还是捏了捏自己。脂肪的手感很柔软。又偷偷掀开衣摆看了看，弓起身子时腹部几条鲜明的褶皱让我顿了一秒。
嗯，吃吧。没事的。
我那一天依然没有找到夏天的气息。我在午后出去散步，差点因为水喝完了而中了暑，最终还没到傍晚就回了住的地方。看到浑身大汗的我，纳尼娅露出鄙夷的眼神。
“好大的汗味。洗澡。”她斜着眼睛看着我，“别用浴缸。”
嗯。好吧。
纳尼娅晚上出去找地方吃饭了，而我只是点了个普普通通的外卖。快餐，炸鸡和汉堡，还有可乐。
我吃完之后毫无反应，躺在床上看视频，迎来了晚上。夏天的晚上。每想到我正在经历的一切都可以加上“夏天的”这个限定，心里就一阵刺痛。
我无言以对，只是自我安慰了一下自己。
第二天的早上，我真的起得很早，却发现无地可去。看日出吗。就算是日出，但此方的东边是高原，所看到的只是被大地挡住的日出罢了。
但我还是跑到了屋顶，看太阳逐渐出现的模样。果不其然，又是满身大汗。越来越容易出汗了，大概是暴饮暴食的报应吧。还没等太阳升得多高，我就被阳光所打败，灰溜溜地返回室内。
啊，没救了。
我不由得对自己说。
看几百万次日出我也找不到夏天的。大概吧。
我只是点开了跟白露的聊天栏，大脑指向了某种我无法控制的希望。尽管或许会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