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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一次、地球——”
社交软件上因兴奋过头而显得语无伦次的配文。132 年 24 月 17 日——啊,入乡随俗地说,应该是 2218 年 7 月 27 日。总之,在这一天里,我第一次踏上人类诞生的星球。
能被镇里的自治体选上去地球研学什么的实在很幸运啊——不过因为有些贵,所以好像也没什么人报来着?
本来跟纳尼娅说叫她也一起来的。“不要。太远了我才不想去。”
“但是会有几个月见不到我哦?”
“……不是可以在网上交流吗。这种事情两个世纪前就做得到了。”
“那我会和你视频的。”所以我也就懒得浪费自己的口水来说服她了。
这次来到地球,除了研学的目的之外,好像也有为了风纪委员出道做准备的目的在。说来,似乎以前在网上看到过红色和粉色头发的偶像,就是叫做“风纪委员”的样子。所以实际上是偶像出道吗?
我们似乎是在赤道附近、叫做大西洋的大洋里着陆的,然后准确地说,是被打捞上岸了。
这里应该是港口吧?周围巨大得看不到头的货轮,一只只都不断地把自己体内印着不同颜色和文字的集装箱们推到岸上,然后再让它们被从混凝土翻开的不见天日的洞口一口吞下。
“噢——”
“火星上看不到这样的场景。”脑袋里……不对,似乎是从脑袋里、但又是从头骨外的后方传来的声音,生涩青翠却又美妙动听。
“诺维娅,我在你的后面。哦……哦——”像是几个世纪之前刚刚出现时机械的自动朗读一样的语气,但又是从人类的声带里发出来的。回头看,这样的声音居然是从……穿着卫衣的浅粉色齐肩短发的姐姐……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你好。我的名字是海德莉娅。喂——”
看上去……不是很聪明的样子?憨憨的感觉?这样评价初次见面的姐姐,好像不太好……但是这样比较贴切的样子。
“首先跟我做检测。”说着,她向带我们来的时雨大姐头(年龄实际上是阿姨)示意,生硬地拽起我的手,往混凝土墙壁上出现的黑暗通道走去。
在黑暗中沿着通道移动了一段时间,到了看起来很有科技含量、像是反派的秘密实验基地的地方,周围是由灰色钢板围成的房间。
“还真不像女孩子啊,你这家伙——”我前面的那一块钢板突然降下,红色的短发姐姐走过来。说是姐姐,是因为她们的身高比我要高上不少。
“那就先自我介绍一下吧!咱叫康米娅,C-O-M-M-I-A。你左边这不会说话的家伙叫海德莉娅,H-Y-D-R-I-A。”看起来很不在意钢板房间里比起来相当低的温度而穿着露肩装和热裤的她,跑过来狠狠地搂住我的肩膀。她的身上倒是很热乎。
“别害怕!虽然一来这地儿乍一看是有些诡异,但那种牛鬼蛇神在我们几个朝气蓬勃的少女面前都是不存在的嘛!”她搂着我的肩膀往前走,“海德莉娅也是,虽然我们这是搞研究的地方,这种门面的地方还是要讲究些人情嘛!这一来,吓到了我们的小同志怎么办?”
有如此豪迈的女同志在旁边,我脑袋里大大的困惑减少了一分。
“话说,应该是还有另外一个小同志在才对的吧?浅蓝色头发的。”
“是说纳尼娅吗?她没来这一次研学呢。”
“难办。”海德莉娅猛地蹦出一句,“11 岁再这样也行吧。”
“‘这样’是?”
“是小小的体检啦。诺维娅同志也是知道的吧?我们应该是把那片记忆放在出厂设置里了。”
“是因为我是体外培养人类胚胎的实现体吗?”
“聪明!不愧是我们的孩子!”她笑着摸了摸我的脑袋,又弯下腰捏了捏我的脸,“真可爱——”
“康米娅!”另一个声音格外地生气。
“好好好——”
因为人类的生育率随着科技的发达带来的生活水平提高不断变低,所以批量地制造人类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
“作为会随着环境变好而反而会降低自己生育率的物种,人类还真是特立独行啊。”
总之,不这样的话人类说不定就会灭亡了。不过其实也不至于灭亡吧。反正就是会变成集体摆大烂那样的感觉。如果以后的人把这归咎于那时的人们无所作为就不好了。
所以我就作为这样的实现体出现了。作为现在会被各位大物们用心关照的原因,制作我这一代的大家时似乎甚至找来了专业的人物设定……因此大家都有是像是在虚构作品里才会出现的独特的特色。
“这样很适合组成偶像团体吧?”
不知道是哪一位这么问的,总之这种夸张的提案就通过了。让我们长大到十岁然后上任风纪委员、偶像出道这样的提案。“做偶像需要的一些必要事项也放进出厂设置里了——那个,其实不只是记忆,DNA 也要改一下的吧?”
“别什么东西都往 DNA 里放啊!”说得也对。以后的人类全员拥有偶像天赋可就不好了。
总之,这种玩笑的提案就要付诸实现了。第一步就先从体检开始吧。
“——好,没什么问题!我们的技术还是可以的。”她招着手向另一侧的电脑那边走去。
“啊……。”
体检了整整八个小时……虽然按照安排,我是顺利睡着了。但是……
“真的全部脱光了啊,可、可恶……明明到八个小时之前,这个宇宙里都、都只有两个人看光过我的……”越想越羞耻了啊……这种事情,更不用说还有因为实验需要而做的事情。
“没有人看你。”海德莉娅立刻对我说,“我澄清:分析你体检数据的,是 AI。AI 不是萝莉控。体检结束前能看到你的人类个体,也只有我和她。”
是这样子吗……不过就算是两个人,也比之前多了一倍的数量啊……!况且我知道海德莉娅姐姐不会,康米娅就……
“欸嘿嘿——”她很得意地看着电脑,发出奇怪的笑声。
“康米娅!根据《地球联合国宪法》,所有为人工智能及超级计算机统计需要而收集的私人数据样本都应该在完成统计工作后,在其后第二个地球日前被彻底销毁。请你好好掂量违法成本。”
“喂!你把我当成什么不法之徒了啊!”吵闹的声音传来。
“……好了。”一天以来,我第一次感觉海德莉娅的话里带有了一丝感情。这好像是无语的感情。“那我们先走吧。我以自己作为利伯维尔风纪委员的名誉发誓,你今天的任何实验数据及资料最迟都将会在 2218 年 7 月 29 日,协调世界时 0 时前被完全销毁,请你务必不用担心。关于康米娅的问题,我将会做适当的处理。”
很厉害的话呢……
看着海德莉娅姐姐坚定的眼神、以及她回头看着观察室里的康米娅时死掉的……带有杀气的眼神,我突然感到了一份安心。
7
“那个,库莫酱。教我。”圆珠笔的摁压声从我的背后传来。金发的女孩皱着眉头,疑惑不解地看着手上的书。
“说吧。”
“‘不破楼兰终不还’这句诗里,‘攻破楼兰’是‘返回家乡’的什么条件?”
“啊?”出于这两件事之间完全八竿子打不着,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呐,你自己看吧。”
……啊,这样的吗……我的语文也不好的啊。不过,“是必要条件吧?”
“……啊。为什么?”
随着沉重的铁门打开的声音,我走进实验设施的检查室。还没等系统的广播发出声音,我按下门旁的按钮。
“因为攻破了楼兰,也不一定能返回家乡呢。”
“啊,是库莫呢。很可惜,那个叫做诺维娅的女孩子刚刚检查完哦。”
“‘可惜’?只有你这种萝莉控会觉得可惜吧。”海德莉娅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却在无声之下蹲下来,偷偷把自己的手伸近了她的大腿。
“啊啊啊啊啊!你干什么啊!腿最近都被你掐红了!”
“惩罚。”
……算了,小情侣打闹我就不看了。现在眼前有得是正事等着被我们处理。
“一大早起来就打打闹闹的,看报告了吗?”
那个红毛的家伙一副疑惑的样子,另外一个白毛也不像是知道的样子。唉,地球联合国就被这种人带领着啊。唉,人类。
“火星独立了。”
海德莉娅点点头。康米娅则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
“……作为总风纪委员的你就没一点反应吗…?”
“达成这种结果的可能,据测算应不超过百分之二十……”
“别什么测算了啊。现实就是被我们扔去火星的那个烦人大叔宣布独立了,自立成了‘火星共和国’的总统。”
“……那就这样吧,既然如此就这样吧。”海德莉娅不知是因为放下了心还是感到麻烦地,稀有地叹了口气,“不如,怎么向大家解释这件事?”
“‘这是海德莉娅大人计划中的事情’吗?”
“不能这样啊,”高马尾因为突然的转身而被甩了过来,“大本营战报吗?大研究所战报?”
“这些就算了,首先得保证大家不会饿肚子吧?海德莉娅?”
“用运输飞船改装武器上去了。”
我怀疑她在开玩笑。“哈?”
“就是这样,”她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划了划屏幕,“独立宣言不是在新威尼斯发布的。”好像确实……是在埃律西亚啊。
“那就很简单了是吧?既然新威尼斯还在我们的手里,对付那些杂鱼的话只要守住新威尼斯,再从轨道上给予一些威慑就好了,是吧?”康米娅抢着说,“是星球大战!人类也要星球大战了哇!”
“……好吧。”
8
话说,研究所里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也不少啊,至少没有生理上成年的人很多。这样子,就有好像比我还小的小妹妹过来找我了。
“你好——我进来了哦?”是听起来年纪就比我小的,稚嫩又柔弱的声音。“是诺维娅姐姐吗?初次见面,我叫作吹雪,寒风吹雪。姐姐叫我吹雪酱就可以了哦!”面前的是比我矮一些,披着雪白色长发的小女孩,一双大大的琥珀般的双瞳更显出她作为一个女孩子的精致小巧。
“吹雪酱……?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个,莉娅姐姐和米娅姐姐她们说有想要诺维娅姐姐也看看的东西。所以请跟我来!”她拽住我的手,往门外跑去。没办法,我也跟了上去。
“噢——来啦来啦!等你好久啦!”
“这样的话,吹雪酱也一起来看看吧。”
“可以吗——?”
正在谈论的事物,也就是太空电梯了。目前人类在以地球的利伯维尔和火星的新威尼斯两座城市作为基站的地方,建造了两台,上面链接着太空站。这样子的话,大家运输货物就非常方便了。
“那就上去了哦?康米娅,待会记得帮她们穿好那些装备。”
座舱里,虽然我们被固定在座位上,但依然能够透过大窗户看到外面升空时的风景。
“因为载人,所以加速度比运货的小得多。”海德莉娅的声音通过无线电传过来,“所以不太难受。曾有人未及时出货厢,下行时大吐不止,所幸穿着了特制服装。”
“是飞机!吹雪看到飞机了!”
“康米娅,加速度是不是调得太低了?”
被摁在座位上的感觉随着这一句话开始变大了。很快,云层什么的就像一瞬间的事,被抛在了窗框下面。没过多久,显示屏上的高度就表明我们已经到大气层之外的地方了。
因为在上午,我们的座位又正好对着东边,太阳光没有了大气层的阻挡,更加眩目。
“欸——吹雪要看星星——”
“去太空站看啊,不然——眼睛会瞎掉的哦?”这样回应,吹雪就没有动静了。
过了几分钟,好像要把我们从座位上甩出去的感觉传来,很快就要到空间站了吧。因为这个椅子似乎有可以旋转方向的功能,所以吹雪又成功看到了星星。望着无垠的星海,几分钟的时间就显得格外短暂。
一直望着星海,直到有个有点大的东西挡住了我们的视线。咦?总之,在或惊讶或习惯而导致的一片无言之中,那种感觉停了下来,位置上的安全带被松开,我们身上的装备也被康米娅卸下来。
这时的海德莉娅步伐和步速又意外地快了起来,不止地在空间站里带领我们左拐右拐,直到指挥大厅。
在各个停泊槽里停满了没有东西运输的船只,把空间站塞的满满当当。其中一艘运输船倒是与其他的与众不同。
“那是驱逐舰,上面列装了很厉害的某种武器。我不分管这个,不太清楚。”
“那艘驱逐舰叫做太平洋号。旁边的舷号和名字都是今天才漆上去的——”顺着她的手指指过去,银灰色的船体上,是“ISU Pasifik-Okeanus DD-1”的大字。
“不写拉丁语很难看啊,这个。”
“说了是用地联的通用语言了。”
“但是还是‘Mare Pacificum’更帅气吧?是吧是吧?”
“一个字母对应多个音就是坏特性。”
“语言没有特例真的很无聊的啊。这是美哦,美学哦?”她凑近了另外一位,“真是受不了你这种正经的人。”
“已经有这种先例了,也是你导致的。喜欢也仅喜欢把各种事物的名字改来改去的只有你这种人。”她转过头去,“所以下一艘驱逐舰叫作‘Atlantik-Okeanus’。”
“还好火星现在是独立了,乌托邦洋没有被你糟蹋的可能了呢。”康米娅冷冷地回敬,“那边的两个小萝莉也是,上船咯——”
我和吹雪酱,虽然脑袋里是会有相关的知识,但是有和想去用是两件事情。我们俩就只顾着看这新奇的战舰里有些什么,虽然说由于是运输船改装,所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而另外两位则继续着你一句我一句的学术研讨。
“我不会再听你的命名提议了。上一次你把运输船的名字从成员国改成什么古文明的时候真是引起了一阵暴动。完全没有一点自觉。”
“那不是因为他们对艘船的名字都这么在意吗?真是幼稚的家伙。”
“你也不相上下。每一次的改名清单都是你自己一个人列完的。到最后他们都用编号称呼自己的船是什么概念?”
“……好了好了好了,我输了。我承认我对现在的名字已经很满意了。”她望着指挥台上的示意图,跟在我们后面的应该是 ISU Babylonia / Sumeria / Assyria 这三艘护卫舰。
“好好好!美索不达米亚的古文明们,跟着我上吧!”
我们三个(包括海德莉娅)无语地看着台上自嗨着的康米娅。这样的行为,也只有这种人才干的出来了。
9
看着镇上所有屏幕都一齐播放的特别播报,脑袋一片空白的我站在车站前,站房里的新干线列车、柏油路上的汽车、农田里的插秧机,也全都一动不动地楞在原地。自称火星共和国大统领的人那缓慢却又沉重的声音,通过广播传到耳道中又震动着耳膜,其中仿佛注有特别魔法的穿透力以及开到最大声的广播让脑电波都受到了扰动般,除了那魔音,大脑里不再转动着任何事情。
“今天是火星历 132 年 24 月 17 日,我们在此……”
广播里演讲结束时台下的掌声在脑中的回响尚未结束,一次又一次的回放就再次开始。伴随着三级警报声的回响,如同行尸走肉般走上平时乡野中回家的路、破开房间的门、扑倒在床上。用枕头捂住自己的脑袋,试图欺骗自己这不是真的——
“……火星宣布脱离地球联合国的统治,建立一个秩序井然的国度……”
或许不必这样吧?好像也不重要吧?但我的脑袋是那么没用,死死地想着那些可能性最低的可能,又为了那些杞人忧天的事一个人暗自消愁。
“……即刻起,火星将不再依靠不自量力地试图以一朝一夕改变人类千万年发展史的地球联合国……”
但为什么这么凑巧呢……就在姐姐出发去地球的时候,一定在这个时候让这扫兴的声音回响……
“……在火星这片人类最新抵达的土地上,事实将会证明,只有曾支撑人类延续千百年的传统与法则,才能让人类焕发出如旧日般绚丽的辉光。”
“唔……”
我很快又走投无路地挪出房间,头朝下扑到并且扑倒了地上的懒人沙发。
“纳尼娅同学真的没问题吗?”初雪应该很担心地看着我吧。
“别担心笨蛋姐控了。”……是黑潮姐。
是啊。说来好像也只是因为我太粘姐姐的原因吧。而且明明也不是以后就一定会再也见不到诺维娅……但悲观消极的想法却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但怎么说,也还有网络上的一切陪着我呢……?
打开自己的电脑,看到网络的标识依然存在在状态栏里的我本来长嘘了一口气——
屏幕上转圈的加载条不断旋转着,长度却不见任何一点增长。物理上旋转着的加载条与精神上旋转着的我,在这旋转着的蓝色星球上试图把任意一点些微的信号传递给另一个旋转着的蓝色星球。明明旋转以同一个二十四小时的周期、旋转在同一个平面,明明这次访问的发起者和接收者都有绝无含糊的IP地址,接受到的绝对是同一个访问请求……但是,却连任意一点都传达不到。
“纳尼娅同学?”
“……啊,那个,没有什么……”急忙关上显示器的电源。如果遇到不顺心的情况就这样,会被认作无药可救的家伙的吧。
“那个,根据奶奶那里接收到的通知……网络服务因为特殊情况也暂时中断了……”
我几乎像是没有反射弧地砸到电脑桌上。虽然硬盘很大在本地装了很多游戏,但这些东西很明显不能成为网络乃至于我的诺维娅姐姐的平替吧。
“纳尼娅同学,能这样就已经很不错啦……”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在(比起来)不大的火星上,比起我,因为这次草率的事变受更大影响甚至伤害的人肯定多的是。“但是,因此我就不是受害者了吗——?”我不自觉地自言自语起来。
“纳尼娅同学果然是这样的性格呢——啊,这个游戏!”
我还在漫无目的地翻着游戏库,初雪就对其中的一个展现出了兴趣。
是很久以前的 galgame 了啊。现在这只是会在涩谷区的历史书上才会有的东西了吧。
“也很不错呢。所幸人类到我们这时候已经进入信息时代两个世纪了呢——”
“连历史书上的事物都是人人都可以随时玩到的啊。”
看着标题界面上二维的、不会动的美少女立绘,我们作出了这样的对话。
10
“成功让纳尼娅同学娱乐降级了呢。”
好像实在出人意料地长呢……就这样无所事事地过了快一个月了。每天都在推这部游戏……其实现在续作也快要推完了吧。
本来以为因为太过简陋的玩法,会像是研读史料一样没有意思。但真的试过之后却沉浸其中了。
“一切的艺术载体都只是载体而已,不变的是创作者投入其中的灵魂。”初雪一字一顿地说,“纳尼娅同学的话会这么总结的吧?”
不想反驳。编这种话也很耗费体力精力以及时间的。
“区区乡下土妹子——”
“这是人身攻击哦!”
“是萌属性。而且我没说错吧,彼方镇的农业管理员之一。”
“呼。话说纳尼娅同学,最近除了玩电脑就是睡觉和吃饭的话会变成废人哦。”
“啊。”我无所谓般的打开电脑。状态栏里依然显示着黄色三角形,今天也没有互联网。
“反正脑袋里都有了该有的东西的我们,没必要学习了吧。”用不在意的语气,“什么‘探索自己的爱好’,玩游戏不也一样嘛……”但是越到后面,声音却越来越小。尽管我自己确实这么想。这就是我的人生信条也不为过……
但这么说,由于心中的负罪感、或者对这种人生信条的失败、或者是对自己做这种事浪费的时间多少的清楚了解,所有加在一起,还是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这样啊。”初雪点点头。“还好之前买了电竞椅呢……不然纳尼娅作为预订偶像的可能就要被毁灭了呢。”
“预订偶像?啊?”
开什么玩笑。
“啊,是呢。还没有给纳尼娅同学说过来着?”
然后,初雪这么说。作为镇长的夕立奶奶,实际上还和地联保持着联系。或者说,火星政府对新威尼斯城的掌控力低到了地联可以随意建立情报网的地步。
“最近火星恢复了与地球间的定期太空船联系,称作‘必要的妥协’……火星上层缺少这样的技术人才——或者说完全没有吧——所以像是航天、通讯这类领域已经被我们地联的人全部占领了哦——”
这样吗?那我的生活?曙光?黎明?
“在讨论复活两个星球间的即时通讯哦,虽然带宽差不多就是两个世纪之前的水平吧。因为只能利用很久以前建立的卫星系统。”
那,我和诺维娅……?
“奶奶正在申请呢,应该没问题。毕竟不能让预订偶像的纳尼娅同学变成废人。”她微微地笑了笑,好像在调侃我一样,“毕竟诺维娅酱,偶像出道了哦——?”
她递来平板电脑,上面的报纸写着2212年9月1日,也就是前几天。头条上写着“风纪委员出道”的消息。
“风纪委员?诶?诶———?”
“是哦。‘风纪委员’就是对地联一些像是试验区的地方进行特殊管理的美少女们,也作为偶像活动。你看,地联的新主意果然不会少的吧。”
“什么活啊……”
“像是纳尼娅同学一样的‘新人’就会是预备的风纪委员哦。虽然是带有利伯维尔人的恶趣味……但是既然纳尼娅同学很擅长唱歌和跳舞,有这样的出厂设置,不发挥一下就会被埋没了啊。”
“啊……”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种分离的状态才会结束呢……在那之前,把已经列入《火星居住者名单》的人大摇大摆地在地球出道实在太冒险了。现在他们最注重的就是人身控制了。”
“咦……”听了好多电脑外发出的声音,现在头脑有些转不过来。
“总之,这样那样,纳尼娅同学最近也出不了门了。我会好好陪伴纳尼娅同学的哦。”
该说初雪是温柔还是礼貌还是有距离感呢……这样的语气总让我有些不安。
但也无所谓。电还没有断供,电脑可以用,而我还有好多物理意义上存放着的游戏没有玩,还能撑上一段时间的吧。
沉默。一直沉默着,房间里只有我时常挪挪坐姿时椅子发出的嘎吱声以及点击对话时的键盘敲击声。之后,由于开启了自动模式,连键盘敲击声也省去了。
窗外的雪花飘落着,而室内与自然反常的温暖让我坐立不安。二十一月的天气让人难受,是因为春天似乎马上就要来临,能关掉永远不知道该设定什么温度的暖气的日子却迟迟不来。
暖气的温度又开得太高了啊,我背上冒起的浮汗告诉我。
“那个,初雪,让一下。我去调一下暖气。”
“把套着的外套脱掉吧。”她下意识地回答,随后又好像怕是语气过重似的加上,“怎么样?”
“呃啊……”我单方面尴尬地脱下来,袖子打到了初雪的头。“……抱歉。”声音小得只有能通过耳咽管听到的我才能听见。
死亡般的沉默,就像是被窗外好几个月似乎没听过的大雪覆盖在头顶一样。表面寒冷,内里却因过于闭塞热得让人发指。
“……纳尼娅同学,昨天也睡得很晚呢。”她试着找出话题。
“是呢。”
“既然现在时间这么足够了,就没必要像夜晚借时间了吧?不是这样吗?”
“因为……只是在闭上眼睛之前,今天的一切都还不会改变。明天起床之后,世界都有可能变得更坏……”我死瞪着电脑屏幕吐出故作沉思的话,“不想看到更坏的明天,想一直留在不改变的今天……在闭上眼睛、陷入睡眠那一刻之前都不会变。”我不敢去看初雪听到这段话时的表情。
“…………”对面并没有回应。果然如此,这样的话换作是我也不知如何回应是好。会是和声和气的斥责的吧。
“那样……也不错呢。能让纳尼娅同学的今天变好就很好了。”
她拉开就在手边的窗帘,透过落地窗看到的是无垠的白色原野。被遥远的太阳反射着,简直要得雪盲症一般的照耀我的一切。
“火星真是巨大得该死。”
“火星比地球小得多呢。是海陆分布不均匀的缘故啦。”
“南极荒原真是无聊得该死。”
“毕竟是在陆地的中央,而且海拔高、纬度也高呢。”
“阿拉伯沿岸铁路真是长得要死。”
“毕竟也绕火星三分之一了啊。”
“地球真是远得要死。”
“根据时间不同距离也不同啊。”
“最后只有我渺小得该死。”
“但无论什么东西都是刚刚从纳尼娅同学的喉咙里说出来的呢。”
真是普通得该死的积极回答。但有人能对我说出这种话我就已经很感动了。
我打开窗户,收拾起被屋檐上的掉落冰锥砸破的风铃外壳。
“还是在九月份。我和姐姐一起挂上去的,风铃和晴天娃娃。晴天娃娃早就不知被吹去了哪里,风铃现在也碎掉了啊。”
风铃总有一天会碎掉的。那些不过是我过了太久的夏天之后无谓的期望。住在一年二十四个月的星球上,每一个夏季和每一个冬季都有六个月以上的时间。漫长的六个月会令人满足,却让人难以从其中拔身。
“九月是椰子之月呢。”
也像是椰树的果实一样,在成熟之后就掉落到未知的海洋中漂流,无论最后落到哪里。
“但是我最讨厌九月了。”
九月就是夏季的最后一个月了吧。从掐着秒迎来夏季,到散漫地过着夏季,最后到什么都推到明天再干地送走夏季。夏季有着机遇。但对我更多地是遗憾。
“因为冬季最后还是会很快来临啊。”
沉醉在夏季之中。夏季就要结束了。再不过三四个月,马上就是冬季了。马上就又成为雪海了。
“最后,我和姐姐在夏日祭上买了风铃。自己画了晴天娃娃。两个人一起挂了上去。”
烟火,夜空,繁星,两颗月亮。笨拙的和服,强行的集会,最终的夏季。只有词汇的堆砌,就像是我和姐姐直接无法继续写下的记忆。
“很遗憾吧。”
我之前从来未曾理解过夏天结束的意义。对我这样的人,冬季或许才更加适合我。但被美丽的夏天扭转了一切的我,再也无法那么简单的回到寂静的冬季了。
夏天像是魔法师,把一切向内躲藏的叶片找出,让它们沐浴阳光。夏天像是阳光,把所有内向的孩子揪出,让他们学会享受美丽的世界。夏天像是世界,转瞬即逝,只顾着把那些孩子们改变,自己却随着最后一朵烟花的爆炸消逝。
夏天像是烟花。如此美丽,如此令人神往,充满希望与生机,却总如而只能如泡影般结束在黑暗的夜空之中。
夏天荒谬得令人发指。无论是晚会、祭典、还是烟火晚会,一定能有着标志着夏天的结束变得悲伤的东西存在。
夏天真是太犯规了啊。
“别这么说啊……”我自嘲般地笑一笑,想要流出些看场合的眼泪,却流不出来。“恐怕我永远忘记不了那一次夏日祭了吧。”
我一鼓作气地拉上窗帘。只是不想看到窗外的冬天。
和那次晚会结束后,拿着还在发光的应援棒走在路上的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一样,我挪动着再次回到了冬天给我安排的温暖小窝。
我知道冬天依然存在着温暖。冬天也正在给我含蓄的温暖。
但能记下夏天的味道的我终究不能成为那个能享受冬天的我了。
II
其实“散文”不等于流水账。
11
无言之中,冬日短暂的白日很快结束,漫长的夜晚再度降临。初雪说要早睡早起,天色一黑下来就出了我的房间门。说是这样,其实她是在看那些被称作世界名著的有名的书的样子。
这样的话,让我戴上耳机不就可以了吗……?
于是第二天早上,当我浪费了半个冬日的白天,在大中午起床的时候,初雪正坐在我的床头看书。
“呜……”我从朦胧之中看到了初雪黑色的长发,“果然是在看书啊。叫什么名字?”
“《银河铁道之夜》。”
好像是我听过的名字。话说也好像在家里的书架上……只不过我一直没去看过的样子。
“纳尼娅同学很少看书的吧。”
“……”我点点头。
“我本来也不读书,至少不会看纸质书。知识类的书的话,输进脑袋里慢慢消化或许可以,但文学类的书……能记住一句句单纯的话,却因为缺少阅读的时间而没有感受。
“当然,我本来也和大家一样,对要一字字看的书都还毫无兴趣。但是,和纳尼娅同学一起玩了这样的游戏——或者说看了这样的故事之后,这样的字字研读也倒不错吧。
“欸,纳尼娅同学?”
这时候我正侧躺着,弯腰面对初雪的方向,合上眼睛,无声地听着她平静而柔顺地缓缓讲述。不知为何,明明或许并不是什么很有记忆性的声音,但我听到她那如同夏日午后的和煦微风般柔软的声音时,总是会不自觉地沉浸其中。
“啊。听入迷了。”
“什么?”
“那个……”我睁开眼睛,郑重般的说,“初雪的声音。”
她轻吸了一口气,空气与鼻腔、与咽部的碰触发出和顺的摩擦声,以表示她震惊的心情。
“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啊……呜。”她断断续续地说,“不过如果纳尼娅同学喜欢的话,或许读读书什么的也可以呢。”
她稍稍拉开窗帘,让我正好看到了蓝色与白色组成的冬日原野。比其他更多人类所能看到的更遥远的太阳在蓝色的部分中缓缓摇曳,和蓝色重叠在一起,结合成浅灰蓝的颜色。基于人当时的心情,这样的颜色能够被解释成积极或消极、快乐或悲伤,或许冬天也正如此吧。
12
我在电脑前坐了半天,摆弄着各种各样之前装下来却都没怎么用过的软件。之前只是由于一时的兴趣,下载下来、打开一次之后就永久关上,现在却感觉用什么地图编辑软件或者编曲软件做些无聊的事情都很有趣。
“啊,纳尼娅同学?”
“欸?”我被突然的开门声吓了一跳,连忙关上自己的幼稚涂鸦。
“已经到晚餐的时候了哦?”
我赶忙回过头看向天花板。天花板与墙壁的缝隙出早已经不知不觉间逐渐发出了隐约的光,房间里的光亮毫无变化。
“而且,还有客人来了哦?”
“欸?”我很确信自己的嘴角提得很高。
一声明显的吸气声。随后,我感觉到有两只手爬上了我的头颅,一只不断地揉捏我的脸部,另一只则在我的头顶部作匀加速圆周运动。
“等——”我下意识地反应——
“特别特别好的!真的特别好!”好像词穷一样重复“特别”字眼的阳光女声。
直到那两只手在初雪的劝告下放开,我的肺泡才开始再次交换氧气和二氧化碳。我应该是特别有攻击性地转过头瞪着作出这样举动的人,这让她又一次开始了那样的行为。
“生气也好米好萌这么可爱的萝莉是真的!”
这下我不知道用什么眼神回敬对面的人比较好了。而且待在家里没出门这么久,也完全不打理自己的这个我完全不知道有什么好萌的。
“啊,白露同学……纳尼娅虽然外表上是比较可爱,但是心理上也完全是大人了,这样她会……”
“这里新高白露!Niitaka Shiratsuyu!”不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拼一遍。“‘新’里面有两个i!小初也说过纳尼娅经常上网,我经常混……”以下省略。面前米色头发的高马尾,初中生年纪的少女自顾自地说,然后开始报一堆菜名,应该是在试图和我寻找共同话题。那些菜名里有的我听过、有的没听过,也有的是我很喜欢的作品——不过面前是这样的人,我就完全不想做出任何反应了。
不过,彼方镇的人还真喜欢用战舰名来起名……
看起来这样我就不得不被打扰一段时间了。本来应该是很烦人的事情,不过我这种人的时间不值钱。而且面前的这位白露也和初雪一样很漂亮。
“啊。白露姐姐——”这个“姐姐”是故意迎合她的,“——冬天也一定要穿裙子的吗?”我指指她的腿。
然后细看了一下,她也未免有些太瘦了吧。腿上套着的白丝让这个感觉更深了。
随后,不知不觉,那两位JC就开始聊天了。我躺在地上的沙发上看着她们两个……从这个视角正好。
“纳尼娅酱很喜欢玩游戏。白露同学如果可以的话要来一起吗?”
哇啊。擅自问这种问题。不过邀请的对象是美少女我也不在意就是了。
“嗯嗯!”她用力地点头,额前的刘海也摇动起来。
所以我就开始玩很慢热也还远没到爆点的长流程作了。对于这种人,最好的鉴别对方能不能相处的办法就是这样。
于是我点击文件夹,点开文件,点开“开始游戏”,屏幕就开始放 op。然后我开始推进流程,现在还是一点都不短的共通线。一个个主角美少女登场了。一些普通的日常。一次打棒球。摁空格键挺累的,我打开 auto 模式了。终于有选项了。我存了档,点了其中一个。叫白露的怎么还没说话?
我往右边一瞟……她好像看得很认真。啊。
正好又到了选项。我一直瞪着她的侧脸,没有摁鼠标,也没注意到初雪早就爬到我的床上开始看书了……初雪怎么会做出这种举动啊……?不过也挺好的。
“欸?纳尼娅酱?”她反应过来了只有 bgm 的停滞,看向我。
她好像看着我的时候也很认真……于是我赶快挪开视线。
所以我把椅子稍微往左挪了挪。“呃……白露姐姐再过来一点也可以……这样看得就没那么费劲了……”
“谢谢。”她突然蹦出一句日语……语气听起来很温和,语调也很柔软……吓了我一跳。因为刚刚到现在的话都是用新语说的。
“请您务必不要介意……”我也下意识用日语回应……不仅嘴瓢好像也用错了敬语。
“我想看到更多这个这么可爱的孩子的故事……”
“啊,好……”我点下下面那个好像能进屏幕上那个女孩子线的选项。
“那些恶棍真是混蛋,真是太差劲了……真是的给我去死啊……”
“是呢……”
啊啊您不要再用日语说话了啊虽然大家都听得懂但是这个语气和刚才那评价不了的样子也差得太多了吧?
话说我为什么会格外在意这一点来着?
不管什么,我觉得她的这一点格外可爱。虽然评价年纪比我大的人“可爱”有些不太好。
但作为一个在一个语言里溢满那种气味的少女和在一个语言里又纯真善良的姑娘——我觉得这种情况很适合用“姑娘”这种气息的词——这样的美少女不也挺好吗?比如说刚刚那些话,她又一次下意识用新语说出来的时候,就充斥着只有网上才有的各种我听得懂或听不懂的黑话——此处省略不表。但换一种语言就完全是乡下女孩子的无瑕姿态。
……评价也就这么多好了。总之最后我用“代入剧情”的借口让她一直说日语,然后又拉来双人的懒人沙发,把屏幕调到舒服的位置,趁机靠在她身上——继续推线——的时候是玩这么多部作品以来最治愈的时候。而且公认的说法是,女孩子的身上是有香味的。果然人还是活在现实的动物。就算能用接口做到几乎完全的拟真享受,也是有时间限制的。
回头看了看,初雪在我的床上睡着了啊。
13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其实如果只是宅在家里的话完全不需要什么能量供给,一天吃两顿不多的饭也就差不多了。之前初雪学做饭的时候,每天都做三顿饭而且还让我吃完的时候增长的体重,差不多到现在才恢复正常。
不过,初雪做的饭很好吃。只不过出于现在愈发弄不清楚的状况,最近她好像也没兴趣细心地做饭了的感觉。
每天早上都是我在客厅里伸懒腰的时候,初雪跟我说“面包在桌上哦——”,用她平常不会有的很慵懒的语气和拖长句尾的语气词。有的时候她会帮我抹上些果酱之类的东西,不过更多时候还是被我传染了一样叼着一块面包躺在沙发上看书。
所以今天有些不一样的是,初雪居然做了三明治拿到了我的房间里。“纳尼娅同学——”把盘子放在小桌子上之后,她拿起一块,然后顺势躺到了我的床上。
“每天都差不多一样真是无聊——”差不多是拜这种生活所赐,本来初雪也变成了会说出这种话的人。
但是,“纳尼娅同学。”她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好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话说,火星互联网打开了哦?”
我本来应该很开心的样子,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既然这样,也就证明火星和地球之间的裂痕并不是短期之内就能弥补好的了。不过出于作为一个本来的互联网症候群患者,很久都没有实时摄取信息过的我,还是加把劲地接上了天线。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啊……?”还只是刚刚建立起来的网络里,好像并没有什么可以访问的网站,我方才注意到这一点。
“或许就像当时互联网的萌发期一样。纳尼娅同学,火星互联网现在还是可以大有作为的状态!”她的语气中出现了久违的上扬。
“……啊。但是我不会搭建网站的啊。”我这么说着,眼神就瞟到了旁边书架上的《一天学会搭建自己的网站!》的书。“——而且他们会有监管的吧?”这才是我最为关注的问题。
“那些人还只是草台班子而已。既然知道大家会对他们相当有所微言,所谓互联网,作为他们安抚民众的一种工具也很不错吧?”
“……啊。我不这么想呢。”
“已经是 23 世纪了啊。不是那些拉上一些人起事或许就能成功的时代了。”
初雪接过键盘和鼠标,输入记在纸上的一个网址,又好像补充什么地说,“啊,现在上面的人……那个,要是说地联在下一场大棋的话,纳尼娅同学会信吗?”
“……我不信。”眼前映出的是一个简单,或者说富有年代感的论坛界面。“什么啊,圈圈 9 channel?”
“不如说到时候就知道了。”她好像半开玩笑地说,“现在可以透露的情报是,这个网络以及这个网络的主要负责人就是地联的人哦。”
“……啊?”
地联的人是把火星的事件当作培养皿还是大型社会实验了吗?连这种地方都被地联渗透了。
“过几天那位也会来这儿作客。到时候再聊吧。”她说着说着又一下子躺在床上,“注册帐号我就不看了。”
我很快注册好了帐号。网站现在的在线人数只有三位数,各个板块里也只有寥寥几条帖子。这个数字当然还会增加。
不过以火星仅仅几千万的人口,其中还有很多不经常看互联网的人来说,恐怕最后也只会不温不火的吧。
14
“啊,小诺维娅——”
第二天一大早,吃完早饭,在食堂看见我的康米娅把我拉了过去。
“这里就是风纪委员们的大办公室啦!”
她牵着我的手,大迈步走到了这儿。推门进去,与其说是办公室,倒不如说是四周放了几张摆着电脑的桌子的起居室。
“小诺维娅的位置就在这啦。”她指指角落旁的一个座位。
靠着墙角,距离背后墙壁一定位置横放着一张桌子,空隙的地方则是看起来很舒服的椅子,和纳尼娅的看起来差不多。桌子旁边的架子上摆放着不少小巧但是看起来精致可爱的周边,也有几个做工相当不错的手办。看起来或许是相当涉谷式的死宅风格,但是打理的却很干净整洁,正旁边的落地窗里射进的光线也让座位看起来相当通透明亮。
所以,旁边的座位上坐的是谁呢……是会又宅又爱打理的人,真是奇怪啊。
当我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来,打开电脑,还在把东西摆好以及把电脑配置好的时候,就有人走了过来。
她看见我之后一直用她的大眼睛盯着我,好像既诧异又期待的样子。距离我越近,她的脚步就更快。一下子扑到座位上之后,她就挪动着椅子过来,用相当充满元气又略带有清脆的少年感的声音说起来: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叫米诺莉娅,叫我 Minorin 就行!”她把自己的手叠着撑在椅面上、自己两腿之间的地方。按照这种架势,说出了令人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话,“是 100% 的男孩子哦!”
……啊?伪娘?虽然当然听说过,但在现实中遇到还是头一回。转念一想,对于突出独特个性的偶像,有担当这样一个属性的成员好像也很正常。
他的浅灰色头发长度大概及肩,在脑袋后面扎了个短短的马尾,显得清爽利落。
“Minorin 马上就要被派去新威尼斯当火星的网络部部长了哦!”康米娅说着,用力地拍着米诺莉娅的背,以至于让后者发出了细微的咕咽声。
等着前者走之后,他才又转过身来。这段时间我一直注意着他的身体。有“伪娘的身体丝毫不比女孩子的差”的说法,原来是真的啊。
“既然要去火星,只穿短裤没问题吗?虽然也套了紧身裤,但是那边很冷的吧。”
“新威尼斯在赤道上,而且是电梯的连接基站,所以也不算很冷啦。”他稍微撩了撩鬓发,让侧面射入的光线稍微直射到了他的脸上一下。光线好像不愿从那里离开一般,只从米诺莉娅的侧脸反射出朦胧的光线。
顺带一提,这个办公室似乎是可移动的,是直接被从总部拆到了这艘船上。射入的光线也是模拟的自然光。
“要开始工作了呢——”他伸了个懒腰,摁下了电脑的开机键。我也该对电脑还有自己的座位做些自己的设置了啊。
如果有着这样的同事,感觉大家都会爱上工作的样子。当然我只是个未成长人,在这个办公室里不能称之为是在工作,说是换个地方打游戏和听歌还差不多。
我时常在游戏的间隙或者听着歌发呆的时候瞟一眼米诺莉娅。如果被他发觉了的话,他不是会装作没看到或者认为我很烦人的类型,而是会假装生气鼓起脸颊或者稍微卖个萌的那种类型。而且叠加着他身上穿着的水手服,简直就是暴击。
当初定下水手服作为偶像制服的海德莉娅(据称)真是天才啊。不愧是地联的第一大人物。
如果我不是这样的女孩子或许就沦陷了。不过要是作为女孩子喜欢伪娘算是百合吗?
米诺莉娅现在 14 岁,比我大四岁,是(对我来说)十足的前辈,已经算是成长人了。“成长人”就是 13 岁以上的、已经接受了所有必要知识的人,心理在这种情况下大概已经成熟了;而“成年人”还是指 18 岁以上,身体体力也成熟的人。
这个年纪脸上还不会长出胡茬,身上没有体毛的情况好像也并不罕见。不过好像有“风纪委员都会吃药所以不会长体毛”的说法。似乎古希腊人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年纪的男孩子来着。
说来也确实如此,比这个年纪小两三岁的男孩子实在就幼稚得无以复加了。从他们喜欢突然袭击别人的裤子或者抽走别人的椅子来看就可见一斑。即使有了脑机接口可以输入知识,虽然是或许能让他们思考得稍微深刻一点的举措,然而幼稚性还是难改。而在相同的情况下,那个年纪的女孩子就不乏我这样的能和成年人正常交流的人。这也是我会自豪的点。
“其实我应该叫米诺莉娅前辈的吧?应该吗?”
“不是用日语对话就不用了啦,听起来很别扭的啊。”他一边打字一边说着,“不过如果是在日语里对话的话……そうなら許しな——許さない、ぞ……”
本来是提高的语气,但是好像是在日语里犯了语法错误,高扬的语调低落下来了。抬头一看,他的脸好像已经泛起红晕,眼神也在努力避开我。
“在说外语的时候,突然嘴瓢犯下很低级的语法错误什么的很害羞的啊……”
他吞吞吐吐地说。出于我的年纪比他小,所以我才没有像普通人(是吗?)会做的行为一样,乘机摸摸他的头来安抚他的情绪什么的。话说他的身高也和我差不多,就连从生理条件上来说都是完美的伪娘。
“啊……我也会这样啦……”
总之,如果能和这么有趣的同事平常来上这样的愉快对话(而又不被老板骂)的话,我会很喜欢工作的。但是,也只是“如果”,也仅限“如果”了。
就这样过了几天,我就又回到火星的上空了。据康米娅说,我们似乎要在火星轨道上停留一段时间。听起来在敌人家门口停留似乎很危险,但现在火星那些人唯一出火星大气层的办法就是通过地联控制的新威尼斯和太空电梯,所以实际上完全没有安全问题。
“无聊的时候,我可以带你去新威尼斯转转哦——”康米娅甚至这么说。新威尼斯是当代西柏林吗?
这一天我就时隔一个月,又踏上了火星的土地。这次来是来送米诺莉娅的。
好像是出远门一样的架势,但其实也只是去对岸的奥若拉波利斯而已,从大桥上跨过下方的海峡就到了。虽然如此,但是对岸确实不在地联控制范围之内。那边本来也是新威尼斯都市区的一部分,现在作为新威尼斯的代餐,好像是火星共和国目前的中心。那就是东柏林了吧?
“欸?那这样不是一段时间都看不到米诺莉娅了吗?”
“……从物理上来说是这样啦。不过在网上聊天什么的绝对没有问题。”他点点头,“而且火星的那些人绝对不会对自己也实行‘禁止与地联控制区联系’的禁令的。”
“那就是……”
“说不定我也能分一杯羹呢——那就到时候再见吧。”他招招手,跨上开往海峡对面的特别加开电车,电子屏上没有写着任何目的地。
15
火星互联网发展得好像并不算很快的样子。过了快一个星期,我把一部分的时间分出来看并不多的新帖子,其他时间其实还是打游戏的多。
顺便一提,初雪帮我收拾柜子的时候居然又翻到了一个装满了各种动漫的机械硬盘,已经不知道是谁留下来的的程度了。话说机械硬盘的寿命真的好长。
这样的生活虽然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但比起地球上的有些人折磨自己的样子,能够每天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想随时写些什么也能立刻动笔的生活实在很棒啊。不过我也觉得,做了无聊的事也必须得留下些感想或者评测什么的,不然只会留下一片空虚的。
到了今天,好像是那位负责人来了的样子,卧室里面一直有说话的声音。浅灰色头发的女孩子跪坐在地上的垫子上。那样坐着很累的吧。坐在懒人沙发上怎么样?
我还是先去刷牙了。出自对自己口腔的负责我也会这么做,今天还叠加着对客人的负责。
刷完牙之后我才仔细地端详客人。“要不坐到床上吧?”出于对她小腿的考虑。
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那就懒人沙发?别客气。”我说着把懒人沙发拉过来。她好像一副有些……惶恐?的感觉。不过还是似乎战战兢兢地躺在那上面,被棉花包裹住了。
接下来是一些若有若无的对话。这个过程中,对面的灰毛很显然镇静了不少。原来这位就是网站的管理员啊——如传言说的一样真的是伪娘啊。“真的”是因为他让我摸了摸自己不太明显的喉结。
“其实上面给我的工作已经差不多做完了呢。其实有我骗他们说‘开设网站是很麻烦的工作’的原因。”他说着话的时候眼睛好像会躲闪着别人(我)啊。感觉有隐瞒的事。不过我觉得探究这种事情多少不礼貌。
“其实我有从诺维娅同学那里带来的话。”我让名为米诺莉娅的新朋友随便去书架上找些书打发时间的时候,他突然一边翻找着书这么说。
“欸?!”我迟疑了一下,才好像很惊讶地说。
……但似乎也并没有那么惊讶了。换作是一个月之前的我,恐怕会焦急地冲到他面前以至于摔到地上的吧。
我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为什么没有那么惊讶了……?
但也只是迟疑一下而已。我还是用双手紧紧地握住他的双手。
“……啊,她说虽然可能一段时间要没有再和纳尼娅单独对话的机会了……不过也会想办法让在火星的妹妹看到自己的……之类的……”好像被吓到了。也是这样呢。
“啊……”果然吗……但我也感觉……或许是在故意躲着我吧,还是什么……?不过也还是不要故意揣测的好吧。
“她还说,想要谁带着你去出个门什么的。说你在这么长的冬天一直待在家里,说不定会闷出病来什么的……”
“嗯……”
“是这样呢。”初雪的回答倒是斩钉截铁。
“那等冬天差不多要结束了再去吧……?”
“明天就去。明天。”
“啊?”这是今天的我回话的反射弧最短的一次。
16
初雪去跟奶奶说我们的计划了。
“不愧是年轻人。”她听完之后只有这样的评价。
“所以是同意了啊。”
然后她跟我们介绍了 AI 很快就制定好的计划。
“坐新干线去伊西斯波利斯,然后转特快电车去伊哈托布的科纳塔。就是那个此方镇,你听过吧?
“那里,一个月之后正好有夏日祭。既然不想待在毫无生机的冬天里,那就去处于夏天的另一个半球吧。”
“……还真是浪漫啊。我出门没问题吗?”我问,“而且,还有一个月?”
“基于火星共和国的基层管理能力来讲,这种东西可以忽略不计了。”后一个问题被忽略了,或许这也能回答第二个问题吧。
“啊……”
“而且,嘴上说着全反对的他们遇到真的地联人也不敢出手的。”
“好吧。”
我胡乱地肯定着。“那米诺莉娅……同学呢?”
“早已经商量好了。米诺莉娅同学就搬进二楼的空房间吧。”
“……啊?”
“那我出门准备一下。”说着便是响亮的关门声,窗外也是黑透了的夜晚。
“啊?”
算了。
我又转向电脑屏幕的时候,米诺莉娅提出要帮我们在论坛上发这次出门的帖子。这样也行吧,反正火星互联网到现在也没什么人看。
“在现在的火星,去伊哈托布看夏日祭”——帖子很快在我刷新一下网页后就映入眼帘。“好快的发。”
“要事先让更多人知道的啊。”
第二天的早上。虽然是要出远门去,但是有新干线还在运行,也就不用起得那么早坐火车了。八点钟,太阳在冬天差不多升起的时候,我被叫醒了。
眼前突然一片闪亮,是灯突然被打开到最亮了。身上也感到了压力。
眼前的好像是初雪。不过等我坐起来,她的身子随之往后移的时候,却没看到黑色的长发,取而代之的是勉强及肩的短发。
“啊?”我的因大脑思考跟不上接受的信息而率先发出的感叹在第二天依然持续着。可以看出的是,这完整的一天便以这为开头了。
“别看啦。”她把我拽起来,“赶紧换衣服。我在门外面扫着雪等你。”
啊……哦。大脑一片空白。不过换衣服和背上背包倒不是什么需要脑子才能做到的事情。
做好了出门前的准备工作之后,我摇摇晃晃地走向门口。
虽然初雪是做事干净利落的性格,不过也不至于到雷厉风行的程度。而且看那样的短发,连那是不是初雪都没有定论啊。难道初雪有我未曾知道的双胞胎姐妹吗?
到门口,我低着头来踏下门槛,看到外面却是两个不连续的人影。
“啊?白——新高同学?”
“走吧。”似是初雪的人一下拉住我的手臂,往车站走去。
“我昨天看到 9 channel 上的帖子之后。真的一下就看出来了啊,什么‘寄宿在分别是淡蓝色和黑发的长发的少女家里’的啊,所以就很明显的啊。”
“追加细节了啊。”纳尼娅说,不过用日语。
“是的!所以我就一大早来敲小初前辈的门了。”用日语回复的小把戏成功了。
“不过啊,看到来开门的是和小初前辈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却是短发的人,实在吓了一跳啊!
“还好,虽然感觉小初前辈今天有些奇怪,不过还是解释清楚了。”
“短发只是为了满足纳尼娅的性癖而已。”
听到这句话的纳尼娅猛吸了一口气,往后倾,撞到了墙上。她下意识地、不顾自己建立的人设般地,“你、你今天脑袋没出问题吗?初雪?!”
看得出来,她很震惊于刚说出的这一句话。本来因为睡眠不足而苍白的脸上也红润起来。
“什么性癖?!”白露的反射弧要长一些,不过还是也这么说,一样的惊讶。
“我和纳尼娅少说也一起住了三年了吧。你的性癖我是知道的。”
“唔。”她转过头,望向窗外。摆了摆手,也用手捂住了下半张脸,勉强点了点头,似乎是同意了下面的话。
“黑皮、短发和假小子。”
“欸?”白露似乎在想什么,然后似乎是想到了,发出了无声的惊讶的声响。
是这样的。纳尼娅的个人喜好和诺维娅身上的特征可以完美符合。这样,不说她是个彻底的姐控都说不过去。
“于是我把头发剪成了短发。为了让纳尼娅的旅程可能能更愉快一些。”
一段时间的沉默。
“是这样啊……哈哈哈哈。”尴尬的笑声。“不过啊——”这又是发自内心的语气转折。
“小初前辈剪了短发就是相当帅气了!秀气的脸庞和随意飘逸的短发搭配起来既随性又不失清新呢!”本以为是“生涩”一类的评价。
那也罢了,感谢你吧。
“简直是梦中情 T……”接着这样嘟囔。
这种追加评价就免了吧。
说实话,这么决定的时候也就没有这么想过。只是做了这么冒险的决定,自己也想顺便尝试稍微冒险些的事。
短发相当清爽,没有长头发带来的重量,也没有那么大的惯性。或许也和这张脸匹配,不然不会收到这样的评价。
在这种情况下被公布自己的这种信息,总感觉处处都充满了违和感。不过最让我有违和感的还是初雪。她其实相当重视自己的长发的。不过老实说来,剪了短发的初雪确实也帅气了许多。
为了更好地评价,我一直盯着她的脑袋看,视线和白露的重合了。
短发的样子下,好像稍微摆些姿势就显得很帅的样子。或许仅仅是因为这种观感以前从未有过。但就像是被揉捏成美丽的人偶的粘土一样,看到这幅未曾谋面却又早已熟谙的面孔,就无法改变回去了。
但她的脸上也并没有褪下稚气,而且就像白露说的一样,那还是一副“秀气的脸庞”。其实这么说,还是因为初雪本来长得就很好看才对吧。
不论那个了。但比起冰冷而难以触及的长黑发,或许还是随意挂在耳畔的短发更容易接近。
“小初前辈——”以至于初雪变成了会被戳脸的对象了。
“嗯。”看来是彻底摊牌要改头换面了,她一改之前一贯的温柔,只是敷衍。倒是对自己被戳脸没有什么反应。
窗外掠过一些站台,而也有些站台值得列车专门停靠。那些大多是些无趣的按照早已命名的环形山一类取名的小镇,也大多没有什么特别的风景。什么卢瑟福、居里,都是些足以青史留名的名字吧。不过随着海平面不断上升,那些屹立在大地上的环形山也变成环形的小岛了。
下一站是斯皮迪弗拉特——或者用意译,就是“迅疾平地”。不知道那些美国人是怎么才能给自己住的地方取出这么像是用名字库随机出来的名字。他们的前辈建立辛辛那提城的时候明明还挺有志气的。
除开什么地名,到了这里,夏天就像是美国广袤的大平原上无聊的重复风景,一般来说不过是大豆和小麦变成了土豆而已,冬天则更是无聊透顶。当然,火星可以种植的地方大多也就是这种景象了。
虽然如此,不过比起冬天,夏天显得没有那么死气沉沉。在平均气温本就更低的这里,夏天不需要担心高温的问题,就更舒适了。“怎么会这么喜欢夏天啊。”这是自言自语。
“太宰治说,他有一件适合夏天穿着的和服,因此要至少到夏天之后再死去。”
我其实对初雪有时候暴露出的发散思维很感兴趣。于是,“那转瞬即逝的、美丽而悲伤的烟花呢?”
她还是望着窗外,然后望着窗外这么说,“或许是宫泽贤治笔下的夜鹰星。那也是在悲伤中挣扎着发光的美丽星星。”
我本来想插话。或许差得挺远的。
“不过挣扎着飞入宇宙,燃烧着的夜鹰星也对地面有所留恋。升空的烟花也并不是无情无义的。为夏天画上结束的烟花或许也有很多想说的。只不过烟花无口,夜鹰有口也净是徒劳。”
好吧。
“其实是我最近听的歌的歌词。关于这个的。”她把头转过来,对我笑了笑。这微笑还真够池面的。这没头没尾的对话不也挺酷的吗。
17
因为无聊睡了一觉,天已经黑透,似乎也就快到伊西斯波利斯了。本来速度似乎不该这么慢,似乎是新干线也降速运行了。
总之,站在伊西斯波利斯的站台上时,已经是半夜了。
“……还是先去找个地方睡觉吧。”这么说着,我们开始寻找车站附近的酒店。这座城市位于示巴台地以东,实际上只是在沙漠在沿海地带稍微湿润的地区生硬地生长出的。这里是阿拉伯沿岸铁路和伊哈托布铁路的枢纽,或许只是如此才建立起城市而已。
尽管位于城市最中心,沙漠的低沉色调依然可见。路灯是钠灯似的单调黄色,被这样的灯光照亮就如同风滚草在沙漠中翻滚一般,尽管生命存在着,但依然让人感觉毫无生机。已经是深夜,路上更是除了偶尔驶过的出租车和大卡车没有别的车辆,就连那些唯一的车辆也开着黄色的头灯。死气沉沉也当然如此,因为上面没有真人的驾驶员。开着灯只是为了提醒人类它们的存在。
那些沿着宽敞道路、顺着地面的起伏而浮动的路灯连起的黄色灯光让我窒息。终于走进路边的酒店,大堂里虽然俗气但却生机勃勃的灯光才让我缓过气。
“你好。请问有房间吗?”
到了这种时候,“只有一间双床房了”这样的俗套展开总会浮现出来。
不过,这种展开有时候也会生效。
大概所幸我们是三个女孩子,米诺莉娅没有一起过来。那样或许就麻烦了吧。
现在是泡澡的时间。虽然我没有日本人那样强烈的泡澡情怀,但泡澡这件事本身倒确实是很好的舒爽行为。而看着的是正在门外的床上等着的我。说来,女孩子之间一起洗澡或许是在什么动画里都很常见的场景吧,而且因为全家人都会泡澡,那样效率也会高些。但不幸的是这还不是动画里。
作为谈资,我抛出这个话题给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的初雪。
她的短发正好让侧脸若隐若现。“你觉得呢?”她沉默了一下,或许是已经不想思考了吧,这么回复。
而在我们另一面,一面雾化玻璃之隔的白露,在浴缸里听得很清楚。话说到底是谁想出了隔着房间和沐浴间的是可调光的玻璃这样的设计?
“欸——?!这样也太……过界了吧?”她的语气也本应激动的,只不过经过一天的折腾,再元气的人也会失去自我的。除非是碘吃得太多,不然那种随时随地都充满感情的人本就不存在。但只是在架空作品里为塑造人物而设计的对话,那样做才很有道理。
“那我们两个一起洗。”在白露出来之后,我这么说。
“不行!太过界了!”
“那初雪先去吧。”
她摇摇头。“那我不泡了。”省略的信息足够多。疲累到一定程度的人类,语言模块也会退化的。于是最终是我一个人泡在浴缸里,她洗完身体后就出去了。话说这玻璃还是单向透视的啊,可以清楚地看到穿着短裤的初雪修长的双腿。这样的设计用在浴室里不会过于前卫了吗?
“奶茶。”她似乎注意到了我,端起我的奶茶,然后自然地喝了一口,“喝一口。”生气了吗?我不是心思狭隘到会在意那种事的人罢了。
“……小初前辈!”白露看上去似乎很抵触这种行为,“至少也把盖子打开喝吧?”
“‘间接接吻’本来就是笨得发指的定义。吃流水素面的时候是大量人群在同时接吻吗?”
“但是……”
“倒不如说会和别人交换唾液才是更严重的地方,这样会传播病毒。”
“——对对对,我就是要说这个!”
“但是我们之间该被传播的病毒早就被传播了。要喝吗?”
白露似乎抉择了许久。“这本来就是大部分人都不在意的事啊。”我试着这样敦促她。
“其实连接吻本身也不是重要的事。”
“那就是接吻虚无主义了啊。”这么说还是相当过分了。
最后,当我换好睡衣走出来的时候,那杯奶茶已经见底了。不也挺好吗。
18
第二天。我们的电车在赶到车站时本应开走了,但实际上还停在那里。据称是前面的铁轨出了状况。在地广人稀的火星上,坐飞机出远门的人才是绝大多数。所以本来铁路就不受重视,现在更是如此。
沙漠的冬天又干又冷,让人很不舒服。夏天太热冬天又太冷的沙漠本就不适合人类居住。
我们先上了车,坐在前方的展望席。我实在没想到坐车的人已经少到了运行这种线路的电车和几个世纪前的小型气动车一般样子的程度。
“这算是一种怀旧吗?”
“火星本来就很怀旧。究其原因,只是在空白的画布上更容易画出自己心中的风景。”初雪说着,便已经倚着白露的肩膀睡上了。昨天晚上是她整理各种资料发给米诺莉娅的,是很可靠的前辈。
“这几节车厢是有自由席卧铺的,算是火星特色。毕竟当初的那些人一定要在美国中西部一样的地方建设日本式的电车网络,还是旅游的要素对于这些线路来说更齐全。”
是在荒漠上行驶的小编组气动车吗?地球上的日本没有这种场景出现的可能。桦太或者堪察加或许有吧,但那里也没有沙漠和戈壁形成的荒漠。总之,我们似乎要在这列车上度过两三天,而根据现在的状况还会更长。
“下一站是雷迪埃托斯普林斯,路程 49km,预计将于 13:25 抵达。”究竟是谁在取这种地名?顺带一提,现在是十二点半。
“意思是它的平均速度甚至只有五十多千米每小时啊。”
“很抱歉。”车载的 AI 这么说。
“……”
算了。既然身在旅途,就不应该在意什么老旧和缓慢了,这反而是亮点才对。
III
19
“雷迪埃托斯普林斯”,说来其实就是“水箱温泉”,是来自之前电影的名字。因为不可抗力而在这里停留的我们就去下车游览了。
小镇不大,车站门口的广场是一辆红色跑车的等比模型。这部作品应该在这家公司的作品里排不上号,但在当时的人气却相当不错。
那架等比模型上似乎已经因为风沙年年的吹袭而褪色,表面也坑洼不平,看起来很有年代了。这里的土地显出火星原来的颜色,橙红色的土地与冬日的青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像是美国西部的高原一样的场景。红色来自于土壤中本有的许多铁,而橙色则是上面萎靡不振但还是存在着的野草。
那里本来是不应该长草的,土壤里充满了不适合植物的成分。不过有专门适应的所谓“先锋植物”首先扎根,而后面的植物再不断推进。加之布多力计划的土壤改良,本应有作为沙漠荒废归宿的这里才能长出草。
举目皆为红色和蓝色的对比。小丘从车站前的公路向左边缓缓升高,而房屋也随之爬升上去,越来越稀疏、越来越渺小,直到小丘顶端、视野之外,彻底消失不见。无法承受那种坡度的铁轨则从半山腰擦过,从侧面消失在视野之中,它用一道灰色的弧线为小镇带来一丝不循规蹈矩的出格气息。建立荒漠中的小镇的想法本就足够出格,但实际从客观情况上看却又与与世隔绝并无区别,从而也只能以与“出格”二字毫不相干的姿态苟存着。所以小镇本身反而只显露出不自然的妥协一面。向右边,生命的痕迹越来越少,连野草也只簇簇地生长。在火红色的土地上,一道黑得发亮的直线从其中划过。视野右方的地形足够平缓,走到路中央,那黑线也遵循近大远小的原则,由近及远,本不断由宽变窄、由清晰变模糊,但却在走到最远、最窄、最模糊的那一步时折起,在另一侧的山坡上再次刻下黑色的划痕。那本应是绝望地孤独的图景,惟有冬日的青空如开玩笑般澄澈。
那公路上是没有车行驶的。随意穿过马路,对面就是这小镇上唯一看似热闹的地方,一家便利店。
“看起来却相当丰富啊。”白露第一个走进去,而我俩随后。便利店里看上去与其他任何地方的都没有什么区别,不如说用餐区或者新报刊之类甚至比其他许多地方的都要齐全完善,大约就是便利店配置的完全体了。
“那是自然~”一个老奶奶从里面走出来,颤悠悠地欢迎我们,“欢迎光临啊。”
“打扰了。”
“哪里的事?对于便利店,如果一直没人来,就得关门大吉了。”
正是这种道理。但这小镇看上去并没有足以支起这么完善的便利店的条件。出于好奇心,我就随便问了问。
得到的回答是,这本是服务铁路上的观光客更多的,不过因这种情况,恐怕很久以内都不会有多少顾客了吧。“那也就是,经营状况很差吧?”
“是呀。或许吧。”
无言。或许是没有把握住那种空气。对于出格的理想,和现实的碰撞就是它们所最讨厌的。之所以可被称为理想,是因为那正好介于虚妄与世俗之间的不确定性。就像是希望这隔绝尽快结束的我、想要尽快前往夏天的我、盼望着明天而又害怕明天的我。都是“我”。用足够过分的个人主义来武装自己,是在混乱的外部环境中生存的第一法则。
把刚做好的方便面端到面对窗外的窗台前,坐上对我来说高得过分的椅子,我眺望起稍微偏向右侧的沥青公路在红色沙漠中的延伸过程。“接下来的路还是多备些干粮好噢。”老奶奶这么说。
初雪走到便利店深处去买大包的食物了。而我却想的是,这不知道是真心话还是推销呢。
拿完东西,她就出门去了,说着待会会回来叫我们。白露见状也跟着她一起出去,于是店内只剩下我和老奶奶。
由于那第一法则,偶尔也会不可控制地有那种不伦不类的想法,现在只有两人在室内,这种想法更显得非礼。虽然试图说服自己这和什么想大吼一声观察别人反应,但第一法则影响下的一切事情都多少违反了人类的伦理道德。
可是,制造出这第一法则的环境又是如何?仗着自己是所谓火星总统还是哪个区的区长就横行霸道而让别人团团转的人又是谁?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为了别人好就斩断所有“不好”的事是正常的了?……
那些愤世嫉俗的话多说无益。在自私自利的环境中试图以初始好感度为正的方式看一切人,除非生来便是心理上刀枪不入的圣徒或是肉体上刀枪不入的英雄的人,都是做不到的。或许这无异于加入葬送那乌托邦社会的暴徒之一员,但那“乌托邦社会”里又能有多少真正的乌托邦成分呢。人类可以利用的资源只有这么多,而人类所希望的无穷无尽。让别人做牛做马而让社会向乌托邦进发的人,自己却建立起只给自己一人享用的乌托邦。即使不如此,但就算是再有完璧的德行、再是完美的“只想给予,不想获得”的超人的人,也必有一处未在冥河中冲洗过的脚跟能被恶人的箭矢所刺中。
从心底里就只为个人服务的我固然可恶,但打着为一切人服务的旗号,实则比任何人都自私自利的人很明显比我更可恶。而这些人还在不断洗脑别人,让他们把这人的自私想法奉为圭臬、敝帚自珍。
走在恍若废墟的小镇的街道上。建筑的颜色虽然刷着阴沉的橙黄色,但在与沙漠毫不混淆的天穹下,场景却显得澄澈通透。
我本想装作后面跟着的人不存在,但最终还是觉得如此对待自己的旅伴终究不太好。于是我稍微放慢脚步,正好和她同步。
“火星的著名话题——或者说在地理爱好者里的著名话题,就是水箱温泉镇的奇观建筑。”
“那是……?”
我缄口不言。所谓视觉上的艺术品,只有自己亲眼目睹过才能体会。
似乎一直葱这条街道走到尽头便是了。这座小镇所有的横向街道都通往那座建筑的中心。
本来周边只有低矮的小型建筑,后来那些建筑的高度逐渐变高,直到最后变成了高耸的高墙。正是这些橙黄色的建筑把面前的蓝色天空下的地平线阻挡。清晰的地平线被替换为模糊不清的暧昧天际线,看来令人难受,而还让目前正好没有任何人造的物体可以越过那道墙顶。
那建筑我曾经在照片上见过,不过也只是感觉普通地壮观而已。或许做成 VR 场景会更让人身临其境,不过出于此地也只是小范围地有名,还没人采集这些数据。
或许是看到我在玻璃里反射的表情愈发狰狞扭曲,身后传来了声音。
“不管怎么,孤身一人奋战也不好。”
“欸?”那是老奶奶的声音。
“一切事物都是在螺旋上升发展的。不追求进步固然不可取,但机会主义的路也同样走不通。”
“是这样……”我点头。这是我所学到的知识告诉我的。
“所以比起不断投机,提升自我也是必不可少的。”
这么说完,她就又走回后面。
不知道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讲出这一串话语的呢……?此时,我反而没有下意识地向坏处想。或许那便是她确实相信的的事物进行法则,以及赖以生存的人生信条吧。只有这样,她才能把这样的道理娓娓道来,不以说教也不以批判的语气和目的。
只有发自真心相信它的时候,才会以最平和的态度来使用它、凭借它认知世界。从这看来,那些最虔诚的宗教信徒或许也值得被尊重吧。
正如此望着红蓝色的景色发呆,心里也把这景色看作什么乌托邦和反乌托邦的伟大斗争的时候,硬物击中了我的后脑勺。
“走了。”
“路上小心啊~”老奶奶颤巍巍地摇着手,坐到收银台前。
“是吗?是红色的乌托邦更好吗?”
“我说过我反对一切政治话题了。”初雪白了我一眼,转身走过。
但那位老奶奶却似乎听到了。“是这样呢,但也不算太好。都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没有没有,您别在意这种小孩子的过家家的话……”
“没有。”老奶奶突然很认真地去掉话尾的尾音,但又突然缓和下来,“毕竟人人都有这样的时候。如果能做成而又比以前更好就很好了。”
我是最后一个走出便利店的。就在我走到门口的感应门前,那发出“感谢光临”的声音的时候,老奶奶叫住了我。
“这几本杂志,送给你好了。在路上看看也好。”
紫绿色的对比为主色调的杂志上,以飞舞着的字体写下的“Radiator Springs”两个单词占据了几乎整个中间部分。
“小纳尼娅?”白露回头催促我。
“谢谢……”我低声道,低头致意,以不知对方有没有注意到的程度。
自动门打开,沙漠里的大风刮起,又有红色的沙粒吹到我的外套上,发出一阵阵的碰撞声。用手稍作遮挡,左右张望,左面公路尽头的地方,一个小白点隐隐约约出现了。随着时间推移,那个点不断向道路下方移动,一边变大、一边变得立体,最后用它的头部朝向我们。
不知为何,对于那或许对于这个小镇都是久违的又一抹生机,我突然很害怕看到那到底是什么,或者那里面究竟有什么。
“……走吧。”我赶紧从公路中间的黄色虚线处跑开,直到她们前面。
“?”她们用疑惑的目光看向我。但我却无法为自己空穴来风的恐惧感辩护。
“距离电车开车还有5分钟——”这样的播报声播放着。不顾另外两人手上的一大包东西,我跑上站台,拍了张包含站牌在内的照片。
两个单词在站牌上显得拥挤不堪,它们互相打闹,最后只达成各占一行的结果。而站牌旁边,提着巨大塑料袋的初雪和白露用脑袋和上面的前发对着我,经过显然很久没有人落座的候车室和墙上斑驳的时刻表。
总感觉不安全感不断加重了。我又摁开列车门,把包厢转换按钮摁下,一秒不落地望着包厢门和墙自动组装起来,把座位完全包裹好,最后自己亲自坐到那里的一角后,异样的感觉才终于罢休。
当然,我是感觉是会被初雪骂了。不过那也不太重要。
我看着她们慢慢地走上车,把巨大的袋子扔到桌上,听着耳边的话语声,望着窗外。
电车开动,那辆白色的车也正好从我的视线前经过。由于我们相对运动着,那究竟有没有停下,我也无法判断。但出于我自私的胆怯与侥幸,我从心中期待它没有停下。
19.5
天色变暗,把床铺盖好,锁上包厢门,也就如此而已了。在毫无观赏意义的夜晚荒野之中,除了睡觉也没有其他慰藉。
电车在铁轨上运行,不时摇晃几下,反而充当了摇篮一般的作用。但我觉得,是心理上对火车上的夜晚感到珍视的态度发挥了更大的作用。
20
第二天朝阳照耀到我的脸上的时候,身上已经没有原来的厚被子遮盖了。
“早上好。”已经坐在我脚边的初雪脸都不转地说。她正在准备着早餐的便利食品。
“欢迎来到夏天。”她说着站起身,打开了旁边的窗户。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不时有几道篱笆围住一片草地,或有几条泥土、沙砾或是沥青做的公路略过。浅绿色的画布只在右面的尽头好像断开了一样,让地平线撕开一道淡蓝色的裂隙。
在这一个夜晚,电车已经驶过了赤道,似乎也已经停靠了几站。电车连接处对面的另一个车厢里,车厢两边的长座椅上零星地坐着一两人。
收拾好之后,这节车厢的包厢隔间被撤去,又重新坐到了面对面的座位上。
电车还有一小段时间就会到达圣姆托利——车厢广播说。那里就是伊哈托布平原的起始了。澄澈的椭圆形希腊洋也会随着那座城市一起出现。
“我们在下一站就下车吧。”
此时我提出异议。不是要去伊哈托布城吗?
“此方的夏日祭还有一个月才开始。不用着急。”
本想开口,此时电车驶进了隧道,让我想说的话忘掉了。还睡眼朦胧的时候,似乎也经过了几个隧道,不过我对那没有印象了。说来,隧道实则是在地广人稀的火星上很少见的。
速度开始下降,虽然加速度很和缓,但依然有让人前倾的趋势。
正好停下车时,电车的最后一节车厢方才驶出隧道口。正把双臂撑在桌子上试图想起自己的话的我,眼前突然闪过白光。下意识地抬起头,窘迫地被突然的强光照射而被迫用手指遮住眼睛,却在手指的缝隙里看到了以童话般的调色板上色的图画。
希腊洋像是使用蓝色水晶雕琢而成的糖果盘,盛装着圣姆托利这颗不可思议的酸甜糖果。这颗糖果是以纯白色与蓝色结合而成,在山坡上排列着的房屋仿佛错落生长着的天蓝蘑菇,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伞柄上无一不托着一抹冷色的弧光,那是粉刷着蓝色的楼顶。从天蓝与灰蓝到海蓝和普鲁士蓝,或深或浅的色调尽管都属于冷色范围内,但却因承受着夏日朝阳的照射而熠熠生辉,散发出温暖而温柔的气息。街道和广场像是密集的蘑菇们的伞帽下不时显露出的土壤般神出鬼没,彼此连接延伸。
看得出神,最终是初雪拉着我走出了车门。此时我才把目光从圣姆托利的图景里移开,环顾四周的场景。
站台上依然是和之前的水箱温泉镇一样简单的布置。两把长椅、从蘑菇林一侧延伸的遮阳篷、自动贩卖机、写着“上圣姆托利”字样的站牌、小小的站房。朝阳正好从斜侧方照射过来,留下长长的却又模糊的影子。
朝阳的影子是模糊不清的。因为朝阳是柠檬般的亮黄色,投射下来和影子的部分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分。这样的影子让人刻意不想去琢磨和注意。正午的太阳的影子显得明显,但却难以捉摸和寻找。夕阳的影子则介乎两者之间,至于大小则就不需赘述地长。夕阳的影子既然如此明显而分明,暗得到位,而又时刻紧随人后、无法摆脱,才会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造成对白天惋惜的、低头闷着的人们的失魂落魄之情。
袖珍的小站外是几家并不遵循那样蓝白色配色的临街建筑,仔细一看,这样的建筑也散布于那些天蓝蘑菇之中,只不过不那么引人注目。街道旋转着抵达站外,不愿为只是在路边写着“上圣姆托利站”的小牌子而特地停留,更别论开辟小广场了。回头看看,街道呈现肉眼可见的坡度,显然与车站出来的楼梯形成了夹角,似乎不适合一般的机动车行走,连行人行走也要防止崴到脚。
正对面的是一家小咖啡店,上面用希腊文写着“锡拉”。白露似乎对这件事抱有异议——我觉得只是认得希腊字母对应的发音应该属于常识范围之内。锡拉岛也就是圣托里尼岛了。不如说,这整座城市的建筑风格都是对圣托里尼明显的模仿。
咖啡店也都是明亮的气氛,由于阳台是朝着东南面,朝阳与海风缠绵着吹来,能感受到温暖的风把发梢吹起的触感。和那种湿冷的、把人冻得瑟瑟发抖的凛冽寒风不同,这样和煦的阳光与风已经相当久违了,面对这样的风是不需要拿出什么根性与韧性的。
我本来不认识什么咖啡的种类。比起品尝黑咖啡的酸味还是苦味,然后像是初到兔屋的心爱那样评价,泡加上咖啡伴侣的咖啡、或者是快餐店和便利店的带着咖啡味的饮料一类的才符合我。不过心爱至少还喝得下黑咖啡。如果是到了专门的咖啡店,想要加上方糖和奶精却又恐怕显得没品而又没有提供吧。
所以我一般都看着图片,选择颜色最浅的那一种,一般是焦糖玛奇朵之类的。
在这种城市郊区的地方,居然会有火星网络的接通啊。于是我拿出手机看那唯一的大些的社交网络平台。
我们的旅行在版面上占的位置还算靠前。或许是因为火星的大家都有段时间没出过门了,在闭锁的火星旅行显得相当特别。帖子下集聚着不同地方的大家对彼此的调侃与评论。
当然,更让我注意的是好友申请。那个帖子是用米诺莉娅的账号发的,所以我理应作为普通论坛友没什么存在感才对。
21
我现在位于地联海军太平洋号巡洋舰肚子里的一间房间里。经过几个月的航行,似乎终于抵达了火星上空。虽然我整天去办公室和康米娅之类的各位大人喝茶聊天,对这些东西倒是完全不熟悉。
看到火星头上熟悉的水色穹顶以及下面渐变色的陆地,到了和新威尼斯顶上的太空电梯站对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走下船的时候,“果然不想再踏回这里啊——”,我这么抱怨。
“我们这次来这里,也是要把我们的人员都接走的哦。”康米娅说,“所以再过几个月就又可以回去啦。轨道威慑会由其他的船留下来负责。”
“啊……”
“诺维娅出道的事情,我们也在策划了。到时候就在太平洋号马上落成的舞台上出道吧。”
还有舞台这种东西吗?我完全不知道啊。出道的时候要干什么,要练习什么,也还没人跟我说过。
“舞步和歌谱可以用脑机接口输进去,这样也就忘不掉了吧?别的就像那些网络主播一样,聊天玩游戏也可以的。反正也就是半网络配信的企划。”
能走红的网络主播,也都是有个人特点或者亮点的啊。不知道我这样的没什么特点的又算是什么。很纯的很普通的 JS 吗?这样听起来太危险了吧?
不管这些,另一个让我感觉有意思的话题是火星互联网。也就是米诺莉娅下去负责的那个项目。康米娅说她们的其他任务之一,就是让地联的人从物理上接入这个实际上是局域网的互联网。也就是接入到地联在火星空间站的服务器上,从而可以把数据转发到地球。这种物理的方法是最有效的,因为她们相信火星人不会头铁到强攻新威尼斯。其实到那种阶段也就该大打出手了。
这不得不让我想到纳尼娅啊。她绝对会是它的第一批用户的吧。
在火星轨道上运行的时候,我的第一场直播就那样结束了。
那个太平洋号上的舞台背后就是巨大的落地玻璃,能够映照出闪亮的星河。总感觉是那背景(以及作为嘉宾的海德莉娅和康米娅)而不是穿着公式水手服的我吸引了大家,到最后太阳还刚好从火星的侧面出来。不知道关注我的人到底是天文迷还是真的喜欢黑皮(关于这点,我觉得黑皮就是很不错的啊。)的普通过头的 JS 的人。
到第二次和第三次直播,我就差不多放弃 role play 了。直播打游戏的时候,还不如像是平常打游戏的时候一样正常地说话以及反应。从观众们的评论来看后者的反响似乎还好一些。
昨天我干脆发了“请大家老实地评价最喜欢我的地方”的话。最近发电文学好像很流行,所以下面当然是有这样的评论,清一色的都是“诺维娅反光的涩气黑皮”“没有遮掩的光腿”“玩游戏时汗流浃背的水手服”之类的话。
“你们不会都是肉体厨吧?”——从热评看来是这样的。这样不也很好吗?作为稀有的会运动的 JS,对于这一点我还相当自信。所幸我是这个时代的早熟人类,不然这些人真的会被抓起来。
而作为早熟人类的我,打游戏也好,聊的话题也好,都是和看直播的人差不多的。除了对于都市生活没有直接的感触以外,乡下人所能接受到的信息和所能进行的交流都是一样的。这样,人类的“地球村”很快扩展成“太阳系村”也不大有问题,唯一阻挡进步的就是光速恒定了。
康米娅给我发了一个账号名,以及一串 IP 地址。这个时代还要这样吗——还没打完字她就发来的是,火星互联网可以在船上访问了。当然还有使用规则的文件,无非是什么不得公开身份之类的。
似乎确实如此。按照 IP 地址访问进去的是一个古早论坛般的网页,上面写着“9 channel”。论坛的主页有显然是火星上层让米诺莉娅贴上去的陈词滥调“新闻”,被挤到下面去的才是几个不同的板块。注册账号的功能很简易,不需要任何最基本的验证。
她说那就是纳尼娅的账号。由于这种情况,虽然不能直接告诉她我就是诺维娅,但稍微捉弄一下她或许是可以的吧——?
接着是一系列的小把戏,类似于让米诺莉娅发布一些同样的新闻。在这之后发一些相关的帖子,她回帖之后,摁下好友申请键。得到她的通过是一段时间之后的事情,附上“你好”和颜文字,而我看到的时候又过了一晚上——协调世界时的一个晚上。
不知道这段时间她是怎么想的,好像阿拉伯一带那时正属白天。或许是在内耗着“为什么对方不回复我”,然后用“对方说不定和我不同时区”来安慰自己,但是心里还是忐忑不安。
“你好”,刚发出不过一两分钟,就有了回音。是颜文字。当然我也能理解她的心情——
“恕我无礼,请问能告诉我更多关于诺维娅的消息吗?”
单刀直入啊。这么久没见到我的她果然很想念如此特别的我。
于是我开始胡扯自己是什么有特殊关系,可以看诺维娅的直播配信,但是……总之糊弄过去了。
Aresia et “Aria” - “Saphia et Saphhire”
22
按照刚刚买下的纸质地图(拜火星所赐,居然用上了两百年前的人都早就不用了的东西),我正在错综复杂的圣托姆利的山城街道里穿梭。
这整座城市都生长在山腰上,以很显然不符合地理理论的方式,坐落在从这里开始延伸的伊哈托布平原的起点处。说它不符合地理理论,是因为平原就在城市的旁边,却一定要在有着只能支持步行的坡度的山坡上建立城市。很显然,这是并不是为了便利而建起的城市。如果说是为了便于防守而建起的卫城或者城堡倒可以解释,但这里是火星,也很遗憾这里没有土生土长的火星人会充当敌人入侵。
山脊线上的白色房子们勾勒出一条柔和的曲线。能看到这个,就证明我们从挤在一起的石街道里走出来了。已经到了中午,太阳从偏北方射来,只有走到大路和广场上才能沐浴到在街道的迷宫里享受不到的阳光。久违的夏天的阳光晒得我快要冒出大汗来了,如果只凭我讨厌烈日一点来说我“叶公好夏”,说不定也是可以的。
现在的这条大路是沿着穿城而过的等高线铺设的。说是大路,也不过宽一些而已。而且只有中间的双车道铺设沥青,旁边都是宽阔的石板路人行道。不过,这里面向大海的一方并没有再高一些的房屋遮挡视线,从这里眺望大海,能够体会到其他地方无法得到的宽阔视野。同时又有在不多的平地上建成的广场,所以可以算作是城市的中心了。
我们的接头人的小店似乎就在这里。
距离栏杆差不多一两米的地方,眺望台的一侧只立起一个牌子,空白的上面只写着“酒吧”。我又掏出手机确认,确实是这里。
然而右边只有几方陷下去的巨大石块。以一种下意识但是却说不出的思路,我转到牌子的后面——那里确实写着字,就像是设立者预示到就算不提示也会有人来看一样。一般人应该也确实不会像我一样,专程挤到经历风吹雨打的立牌和栏杆之间吧。
“如果出了问题摁 ↓”
背后这么写。然而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可以摁下去的突出的东西。还是下意识地,我摁了摁箭头的顶端所对应的地方——
确实感觉到了摁下去什么东西的感觉。这样应该就行了吧?
我从立牌后面探出身子。“有什么反应吗?”我问。
“没有。”
于是我又摁了许多次那个按钮……感觉从不知哪里,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嘶吼声。然后那些下陷的石块移动起来。随着石块逐渐向墙里移动,那个声音也愈发清晰——直到一声接上轨道的声音,剩下的掩藏着的石块也顺次移动起来,最后现出一条由移开的石块组成的楼梯。那个有些歇斯底里的声音突然止住,不过好像仍在我的耳朵里回想,让人心有余悸。
白露没有说什么,先走下去了,一边小心翼翼地踩着落差有些太高的梯级,一边让自己的马尾一摇一摇的。这样,我和初雪也跟上去。
走到最底端,依然是未加过多修饰的石壁,如果不小心撞在上面可能会被划伤然后流血。仔细看的话,其实上面也留有一些已经变黑的血迹,不知道从前是不是真的有倒霉蛋掉了下来然后撞到上面了。
往右边看,才是标准一些的地下酒馆装饰。这家小酒馆看起来也并不大,小圆桌四五张,加上吧台的几个座位,大概只能容纳二三十个人吧。左边有单纯因为白天而存在的亮光投射进来(窗户是朝向南边的,但是很遗憾,一年四季都不会有阳光从南边直射进来),右边昏暗的黄色光线下光线照射不到的地方,则是我印象中酒保待着的地方。
现在,右边发光和坏掉交错排列的一排灯盏下,站着一位少女。因为光线的原因,我花了一些时间才辨认出来那确实是个人,而不是什么模型或者雕塑。
“你好?”白露退缩了,所以这个试探性的问好是初雪发出的。
“…………”那个人没有说话,只是在声带里稍微发出一些嘶吼一般的声音。
是她没听懂吗?“你好?”我用日语重复了一遍,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没有用圣姆托利通用的希腊语。白露瞟了我一眼,稍微皱起眉头,好像很困惑。不过她圆圆的脸蛋和下巴在逆光下组成的弧线,使这个举动毫无攻击性。不如说,我都想象不出来白露生气的样子。
不过,我的试探也有些效果。她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用低沉而嘶哑的声音说道:
“……你好。”
她随之从黑暗里走出来。我看到了她的脸,黑眼圈和眼袋都有些严重,再往下看,整个人都有些不太健康地过于消瘦,体现在躯干有点细得离谱。至于头发,发梢处是白色,但发根处却是黑色,这样看白色应该是染的。看起来有段时间没有打理,显得乱糟糟的。
“您应该就是萨菲娅了吧?”我试图尽量礼貌地询问。对方微低着头,为了和我对视把眼球尽量地往上抬,尽管似乎没有恶意,但看起来依然富有攻击性。
“塞菲拉·米蒂利诺斯,萨菲娅的本名。”她说。
尽管有些脱线,但依然能够交流啊。那就好。名字听起来是地道的希腊人。顺便一提,从姓氏上来分析,祖上应该是来自莱斯沃斯岛的米蒂利尼。而名字很明显是来自蓝宝石。
我在作着这样的分析的时候,自称萨菲娅的家伙凑到了我旁边。她比我高,所以是俯视着我的……用浅灰色瞳的眼睛盯着我,身上的衣服也相当斑驳,无论怎么看都像是病人。不过仔细闻一闻的话,身上倒是没有什么因为不洗澡导致的不愉快的气味。感觉只是太饿了导致的吧。
我习惯性地把头转向另外两人那边,看到初雪微张着口,而白露那种似乎觉得难以理喻的表情更加明显了。我又转回去,和那个人对视了一秒钟左右。她依然用无精打采的神态无力地撑着眼皮。
“……那,我们坐下来聊吧。”初雪还是打破了这一份沉默,指指窗边的桌子。
那个家伙点点头,在我的前面以不抬起脚的方式挪了过去。
白露很抵触直接坐在那家伙的对面,以至于在她即将入席的时候狠狠地摆手。其实这应该不是礼貌的行为,非必要务必不要这么做。所以我虽然走在后面,却坐在座位的里面。
“……”
不管怎么样,也得有个样比较好。而我坐在白露的正对面,看着她脸上厌恶、难受和困惑的情绪挤成一团,为了解决这一问题也得做出一点努力。然而初雪坐在她的正对面,看着她憔悴不堪以至于行将就木——用这个词可能也不太礼貌——的样子,却没有一点反应,只是用和她差不多的死掉的眼光看着她。长发的初雪好歹有温柔的大和抚子的人设伪装,剪成短发之后恶劣(吗?)的性格就一览无余了。
“萨菲娅可以讲讲发生了什么吗?”
她用稍微有些机械的动作把脖子扭了过来。怎么看都像是脖子很久没怎么懂,有些僵了的感觉。眼球滚动了一下,视线也随之往下移了移,但是脑袋没有移动,就像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这样,连一向学习那种精神,对普通的人类不感兴趣的我,也有些不自在。不过,我看到了她搭在后背的头发……差不多也属于我喜欢的头发长度的类型……吧。事到如今,好像也只能用自己喜欢的属性稍微代入一下来安慰自己了。
我们听着她时常停顿和卡壳的讲述。她用的是第三人称自称,也就是不用“我”,而是“萨菲娅”来代指自己。所以,从她的言语里,我大概拼凑出了她这几个月的状态:
首先,在很久之前,出于单纯的无聊和追求新鲜感,萨菲娅在地下酒馆(同时也是自己家)里开辟了一间避难所。里面包括能吃很久的食物和能喝很久的水,以及维生素片、碘片之类有的没的的东西。
在火星独立事件发生之后,萨菲娅决定待在避难所里不出来,靠里面的补给维生。其实这是一个相当刻意的举动,有种特意凸显特立独行的感觉。在此期间,由于她也和我一样稍微有些囤积欲,靠着许多硬盘里存着的东西可以不重样地待很久。
不过,由于保存不当,其中不少食物都变质了,到了最近只能靠喝葡萄糖以及各种预先配置好的营养液了。这也就是萨菲娅看起来营养不良的原因了。
她说,这几个月唯一一次出去就是接火星互联网的网线的时候。
怪不得最新回复一栏里的是萨菲娅(的网名)的几率会那么高,以致成梗了啊。曾经有一天大家打开电脑,看到所有的帖子的最新回复都是萨菲娅,还引起了一阵讨论关于她是不是机器人的骚动。明明就是和我一样一整天都没有事情做的嘛……不过这样的人应该也挺多的。不过能达到这种程度,也是因为萨菲娅唯一能和其他的人类进行交流的渠道就是网络的原因。
……火星共和国啊,你把多少人的生活都(规制)给毁了……?虽然我不能断定萨菲娅本来过的是很好的生活。
“……啊,我知道啦。”白露听完之后点点头,但是还是只用余光看着萨菲娅的脸。也确实如此,萨菲娅现在的样子看起来不健康到恐怖。
我提出去看看萨菲娅的避难所。她稍微张开了嘴,我勉强能猜出这是不知所措的表现,就是一般程度上的“诶?!”的意思。应该是有些难以让别人看到的东西,这样我也就不强求了吧——
正当我把手伸过去,准备镇定住她有些发抖的手臂的时候,她又下定决心似的点点头。哦?
如此,我们就得以进到吧台一侧,从门帘后面过去,进入后厨,最后又从一扇防爆门后进入了一个黑暗的空间。前面的所有空间都没有灯光的照明——只是缺电而已,显得很有恐怖游戏的氛围。虽然我贯彻着地联唯物主义的价值观,但大脑不自觉的联想还是无法暂停。此时我的眼前实际上伸手不见五指,大脑合成的图画却永远带着苍白而两眼空洞的脸或者血淋淋的受害者。旁边的白露用两手分别抓着我的衣角和初雪的手臂,从她身上传来的颤抖不禁让我都有些后背发凉。
“要、要不我还是……”
“确定你要自己待在入口这里吗?”初雪问。像这样有着些许光线却又刚好看不清东西的亮度才是最恐怖的,给人随时会有东西从何处窜出来一样的感觉,更别提一个人待在这里了。
白露发出了难受的呜咽声。
我们还是继续往前挪过去。突然好像闻到了什么臭味。
不会吧。我的大脑一瞬间内就脑补完了一个完整的恐怖故事。
越往前走,这种臭味就越明显。总感觉是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混合着食物馊掉的味道。
……可别吓我啊。萨菲娅,你没有犯什么罪吧?没有吧?
萨菲娅走上前的步伐慢了起来,我们则几乎要静止不动。但由于步速慢了下来,我们得以更加清晰地品味这股臭味。里面好像有硫化氢和碳酸氢铵混合起来的味道。
白露的嗓子里传来一声挤压的声音。如果加上呕吐物的话,这里的形势就要变得更糟了,请忍住啊。
“呜……”这种恶臭甚至让她自己都发出了难受的呻吟。“……先别动。”她留下一句话,就往黑暗里跑过去。什么东西扣住的声音。碰撞的声音,萨菲娅的惨叫声。
“萨菲娅?!”
我们急忙呼叫她的名字。然而在这里我们不敢轻举妄动。萨菲娅这个人太可疑了。在很多个平行宇宙里,一定有一个分支宇宙里她摁下的是针对我们的陷阱按钮。
呼叫声还回响着,过了一段时间,传来一声沉闷的按钮声。瞬时,我们头上的灯带从里到外渐次亮起来。出现在刚刚明亮起来的走廊上的是一具——一具萨菲娅的瘦弱身体。并不是什么东西,是总算找到电闸的萨菲娅。
看样子她应该刚刚是在找电闸,然后不小心撞到头了。
她头朝下抵住地面,后脑勺的正上方就是电闸,一副要把整个空间给顶起来的景象。左手还扣在电闸的开关上,右手则无力地垂下来。
“……你没事吧?”初雪冷冰冰地问。总感觉其中带着讽刺的意味,可能中间省去了“脑袋”二字。
“啊哈哈……”萨菲娅有气无力的笑了笑,从她干涸的嗓子里发出的是好像薯片碎掉一样的声音。
我们尴尬地对视了几秒,看着手指还摸着电闸,大口喘着气的萨菲娅。她才突然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对,赶忙摇摇晃晃地从脚到头滚了一圈,试着站起来。由于站起来得太猛,我们还目睹了她整整三十秒低血糖的发作现场,看着她仿佛第一次控制身体一样逐渐恢复对无力地垂下来的脑袋、手臂和脊椎的控制。
她弓着背,抬起头来看着我,正好发生了目光对峙。由于眼睛无精打采地睁得并不开,加之视角的原因,眼白部分从左右下三个地方包围住不大的瞳仁,从黑到白渐变的发丝如遮不遮地挡住眼睛的一部分,流露出不友好的气息。处于白色灯光下的她皮肤更显苍白,看起来就像是失神的丧尸一般。
一声从肺腑里奔出的深沉气流声。她摇了摇手,要我们继续跟着走。
又跟着走了一段仿佛很久的时间,走廊尽头的房间应该是她平时的卧室。
走进来之后闻到的是一股草莓味的熏香蜡烛的味道,算是我今天以来闻到的第一片让我能好好呼吸的空气。白露本来和初雪肩并肩走着,进来的时候她稍微加快了些脚步,让初雪被迫成为了断后的那一个。逐渐加快了脚步的初雪用很大的力气拽起门,似乎生怕有什么脏东西进来。门飞到只有一人宽的距离时,外面的灯光自动地关掉了——此时最值得那些恐怖的东西进来。
最终还是没有。同时初雪还稍微瞟了她一眼,不过她也看不到。
初雪又顺手把门闩扣上了。此时的室内就与外面那个可怖的环境隔绝开来,我们得以不用过分的心跳对待接下来的事情,开始仔细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
在唯一亮着的台灯的弱光映照下,总体上完全就是普通卧室的感觉。一个大大的书架上摆了各种书籍,有沉在底部的大部头们和字典,也有中间的系列漫画和小说,最上面摆着几个模型和手办。床上摆着的是玩偶,和我家有的那个除了角色不一样以外并没有区别。
看到我们眯着眼睛观察的样子,萨菲娅把台灯的灯光调到最强,调整了一下角度,这样就起了正常的灯的作用,我们得以看到整体的房间布局。然而她则立刻用双手捂住了眼睛,等到稍微适应一点之后眼睛也是眯着的。这么强的亮度恐怕很久没有开过了。
房间整体是灰色的,虽然有点灰蒙蒙,但也不失为一种简洁的风格。稍微远一些的床铺也能看得清楚了,从这方面看,这完全就是一个正常女孩的状态。被子没有叠,地上扔着几双散落的短袜或者长筒袜,不过书架却摆得很整齐。很难想象房间的主人本人看起来会这么混沌。
萨菲娅刚刚请我们坐到她的床上,自己坐到电脑桌前的椅子上的时候,初雪就提出了问题。她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床上还是乱糟糟的,杂错着水手服的裙子、纯白色的内裤、翻开一页后倒置的漫画、揉成一团的耳机线和用过的面巾纸。
白露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她一屁股坐到了一团面巾纸上。那坨纸还是湿湿的,在白露的裙子上留下了水迹。
她的眼睛、鼻子和嘴巴扭成了一团。运用着自己的生活常识,她找到面巾纸最旁边还是挺立着的干燥部分,不顾一切地往前扔了过去。
初雪目睹了这一全过程,视线一直锁定着那坨纸。“请问刚刚的味道是?”语气中糅合的情感难以计数,总之是觉得这个人不可理喻。
“……”
那团纸弹到萨菲娅的小腿上,反弹回去,掉到了地上。还好并没有什么颜色,如果有的话,我反而希望是红色。如果是黄色或绿色,里面就一定包含着病菌。
“……”
没有回答。
白露往后面看了看,生怕门没有栓好,以至于什么怪东西(敌人、僵尸、怪物,但更多的是那股味道)进入。
“那团纸是我刚刚发——”
还没有说完。连白露因为心情不好撅着的嘴巴都放了下来。
“我不是说这个……。”初雪立马打断了她,同时大家一起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射到那本漫画上……薄薄的,似乎是同人志。
看到我们的反应,她好像有点手足无措了,可能刚刚之前一直认为着“真诚是第一必杀技”。但这种真诚还是不大妙。
她的眼神不断流转着,最后投到了我的身上。她戳了戳我的肩膀,然后用微弱的气流传达着信息:
“是没有倒的垃圾……”她说,“里面有吃剩的东西什么的……可能是会有……”
……好邋遢。我很想这么吐槽她。
但是她一副很愧疚的神情,不时把眼球往上方移一移来窥视我们的神情。另外我也很难指责这么一个多少有一些心理问题的家伙。
“……是垃圾啦。”我很勉强的挤出这个事实。
初雪瞪着刚刚就转向我这一边的萨菲娅的背,一副认为无可救药的目光。然后她掏出手机打字,像是在找什么。
萨菲娅真是坏孩子啊……啊。“这也难免……”我试图安慰她。
她颤抖着摇摇头。头发上还有许多头皮屑也被抖了下来……哇啊,其他的东西在我身上都时不时会出现,这个我就忍受不了了。
“……总之,先去洗个澡怎么样?”
各位都接受了我的提议。白露应该在试图把萨菲娅其人从她的身体本身开始弄干净,于是强令她用完见底的沐浴露和洗发露。把她推进沐浴间以后,白露应该注意到了她自己恐怕难以自己洗好自己的头发和身体,脱了衣服也追了进去。
嗯……我泡在浴缸里看着外面,白露正在给萨菲娅洗头发。她洗得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看得我都有些厌烦了。萨菲娅弓着腰,把两手叠在两腿之间的空隙,用鸭子坐的方式坐在垫子上。那种难解难分的面容,就像是采取最终有效的战术却遭受着巨大政治压力的费边执政官一样,可能她觉得只洗澡而不打理头发会让头发自己形成稳定的生态环境。
至于初雪,她还在商量着她刚刚查的那件事情。过了一段时间,白露都给萨菲娅的头发冲完第一次水之后,她才走进来。
本来由于重复的工作而开始厌倦的白露,看到初雪之后突然振作了起来。可能她也是初雪的肉体厨吧。看到初雪的身体就兴奋起来了吗?
不过,初雪很值得欣赏是自然的。只是大致瞟一眼,也能够看到她身上适中的身体曲线,不至于有的作品里那么夸张,也没有像我一样毫无亮点。从方便的角度上自然是我的这种更好,但从好看的角度上却不一定了。
要想更细致地描述的话,我就得仔细盯着初雪的身体了,这样肯定会引起问题的。再打量一下另外两人,白露的是平滑但是可爱的曲线(但是请注意她的浅棕色皮肤,这是重要的加分项),萨菲娅的则因为脂肪太少而看不出个所以然。连肋骨我都能看到映射在皮肤上的痕迹,这种过分的状态我个人并不喜欢。
得让萨菲娅多吃点了啊。不然我会为她的健康、体态、精神等等方面一起担心的。
浴缸足够的大——或许应该叫做浴池才对,可以容纳我们四个人。这种时候一般而言会是吐露心声的时候,但对于可能的肉体厨而言却是很棒的时刻吧。
具体应该怎么看,大家都心知肚明。在此不赘述了。
总之,初雪知道我和白露的目光聚焦在哪里。但她恶劣的性格并不体现在这一方面,大概是“看就看吧”的态度。而且其中应该有对那件事情的反悔的原因吧?我挪了挪视线,和她对视了一下。注意到我的她露出无奈的表情,往白露的方向偏了偏头,似乎在同意我刚刚无意识飘过去的过度发散思维。什么啊,真是扭曲的家伙。而且那个无奈的表情也太恶劣了,明明就是你的错。
不过,我顺势看向白露的时候,她就捂住了自己的身体。很遗憾呢——
萨菲娅第一个站起来走出去,我也立刻跟在她后面。从后背的角度看,萨菲娅的身体瘦得可怜,肩胛骨的突起在背上形成了峡谷,手肘如同肿块一样附着在上肢,大腿的最上端居然和膝盖处几乎一样宽。这样暴露在我面前的身体只会让我想着,待会要给她喂些什么吃来让她长胖。
“待会一起出去吃饭吧,萨菲娅。”
“!”她吸了口空气,然后转过头来看着我。
“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你没有钱的话就我们请客。”
她稍微张开一点口,看着我。在躯干上以肚脐眼作为嘴巴,也摆出一样的表情。我说了什么错话吗?
回顾了一下我刚刚的邀请。难不成是有点“嗟来之食”的感觉?坏了。我并没有不尊重萨菲娅的意思,请不要误解了……
她突然点点头。本来因为泡晕而垂下来的身体好像也有了点生气。单纯只是因为反射弧有些长而已吧……?如果真的这么想的话我就放心了。
不过,能只靠兴趣就建了这种避难所的人应该怎么说都不缺钱,可能也并没有必要想到什么人格尊严的问题。不过她有的应该是地联的钱,那些钱能否在现在的火星使用还是有待商榷的事情。
“嗯……”她又把脑袋转回去,之后不时又转回来看看我。她的鼻梁、嘴唇到下颚勾勒出一条清晰而深邃的线条,尽管颧骨有些突出了,右边的半张脸依然协调一致,让人从五官的缝隙里感到一些冷冽的同时,不知道里面藏了些什么。浅灰色的眼瞳里开始能够反射出一丝光芒,但暗淡依然占据绝对的主动权。因为搓洗和护理而显得柔顺了不少的黑白渐变的头发,在光照下显出了一丝质感,也不被粘在一起,而是能够随着脑袋的转动一起摆动起来了。吹完头发之后,这头饱经沧桑的头发也和她整个人一样无力地耷拉着,软趴趴的。她把整个身体侧躺在长椅上,两腿垂下来,只有拖鞋的最尖端稍微触地。吃的不够多的话确实就会像这样精力不足。待会要让萨菲娅多吃一点,而且一定要吃碳水化合物。
我不禁想去揉一揉她的脑袋和头发。精力不足的她懒得反抗,甚至连舒服或者不舒服的声音都没有发出一点。总感觉这家伙就像狗狗一样……不对,更像是狼吧。那么狼狗?这个听起来像是骂人的。
等到白露和初雪也一起出来之后,换好衣服的我们即刻踏上去餐厅的路。初雪的计划也已经展开。穿戴着防护服的专业清洁人员面对着我们走了过来。初雪只是简单交代了几句而已,但是小动物、幼虫以及不知道什么东西正在等着他们呢。
“清洁一次还是非常要些钱的哦。我警告你,如果因为你随便扔的垃圾生化危险太重而被加收钱的话,你得付款。”
“抱歉……!”萨菲娅发出了只有离德最近的我才听得到的话,但是她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连清洁人员们都听到了。看着被大家一起笑而脸红到了耳根的萨菲娅,我突然燃起了对深入了解一个人的强烈好奇心。用坏一点的说法来说,可能是“窥探欲”,但对于萨菲娅这个如此不普通的人类,不弄清楚就对不起我自己以及这一趟旅途了。
很遗憾,并没有宣言什么“我很好奇”。我只是顺了顺萨菲娅滑落到突出的肩胛冈处的头发。
23
不管怎么样,开着的餐馆总是会有的。
楼梯在广场边缘不时断开的栏杆处凹下去,鳞次栉比但是随意排列着的小巷们离我们越来越近,我们最后融入了进去。圣姆托利的房子们在这条大道之上多是蓝白色,在这之下就变成了各种颜色的混搭,如同巨大的调色盘躺在大地之上。论原因,是因为上面一部分是后面建成的,创造力由于时间衰减等等的各种原因流失了。
路旁的房屋最底下都有或开或掩的大门,不时有小孩子跑进跑出,也时常能听到房里人们交谈的声音。到了交汇处,做工精美的路牌以浮雕的方式刻在临街建筑的外墙上,石板的地面则从两侧一样地延伸出去。外墙里的一般是街旁人家的小院子,开放的那些会只用栏杆分隔内外,反过来,有的则会在密不透风的外墙外再种上满墙的常春藤。顺便一提,据说常春藤的茂密丛林里大有可能成为蚊虫的巢穴,甚至蜘蛛和蛇的出现都是有可能的。而且常春藤如果一直生长,根部会扎进墙内,密度极高的枝条和叶子还会作为负重,曾经有过人经过时倒下而砸伤人的记录。
圣姆托利的市民大会曾经提出过取缔常春藤外墙的议题,不过很可惜没有通过,因此只能靠自己来保护自己了。如果不是偷窥狂,最好不要靠近这块看起来很漂亮的区域。
又走过了一个路口。纵横交错的小巷小路让我不想再去查什么地图,只是关注着路边的招牌。
横穿过去的小街的对面,别样的情景引起了我的瞩目。亚麻色的外墙上有几个向外开的木制窗户,从这里向里窥去,葡萄藤下随意排列着几张木桌,木桌上还摆着花瓶。小窗户的窗台上也有三四根手指大小的小摆件,或者是生石花之类的小盆栽。
只是在外面挂着垂直于街道方向的标志招牌,走到面前,看到小院门口敞着的大门,旁边墙壁上用麻线挂在钉子上的木制招牌时,才能辨认出这是一家小餐馆。
“ΚΑΛΑΜΆΤΑ”——招牌上用大写字母写着,笔画之间还有接不上的地方,很明显是手写的。顺便一提,由于是全大写,我辨认了半天这些混杂的斜线分别属于哪个字母。写作“Καλαμάτα”的话确实会好认一些。
卡拉马塔是伯罗奔尼撒南部美塞尼亚的港口,也是全希腊最有名的橄榄产地。另外,当年斯巴达最开始的黑劳士们就是从这个美塞尼亚掳掠的。
返回来卡拉马塔餐馆这里。旁边摆着小黑板,上面用手写的字体写着今天的菜肴,沙拉、烤鱼和烤羊肉串之类的,其中不包括斯巴达人吃的用猪血、猪肉和醋做的黑汤,是一大幸处。因为是同时用希腊语和阿利亚语写成的,所以我能看得懂。黑板的旁边以橄榄枝装饰,让人能感觉到地中海的味道。
走进庭院里,本来以为会很冷清,但居然也相当地坐有好几桌人。老板靠着收银台站着,看见我们走进来后就直起身子来。
“……”一串希腊语。很抱歉,我不会说希腊语——初雪和白露很明显也不会。
“请问能用阿利亚语吗?”我问——
老板摇摇头。“我不会阿利亚语。”他用阿利亚语说。
这可能显得有点不合逻辑。但是我认为这一定是他唯一会的一句阿利亚语,如果还有一句的话就只能是“Salute”了。
大概通用语言确实只在北方这种语言不相通的地方才会盛行。到了圣姆托利这种靠近新希腊的地方,因为本来就有的希腊语大家都理解,所以其他的通用语就没有使用的必要了吧。
因此我们把目光投向萨菲娅。
唯一站在她旁边的我看到了她的神态,又是看起来手足无措、稍微张开嘴巴的表情。她低下头,似乎在用目光从空无一物的眼前搜索着什么。过了很久,从她嘴里蹦出几个单词。老板应该是理解了她的意思,随即转过头去后厨了。
她还是低着头。如果会读心术就好了。我很想说“我很好奇”。
“——先坐下来……吧?”注意到了萨菲娅,后面完全不知道情况的初雪只能试探地问。刚刚沉默的一段时间,白露拉着她在观察院子里的各种地方。庭院里有葡萄藤或者其他的各种藤类在铺满院子一侧的架子上攀藤着,让地面上只有几分不连续的斑驳阳光。
一下子,她抬起头来,对着我“嗯嗯”地闪了两下脑袋,腿还在止不住地颤抖着。
这样,我只好牵住她的手坐下来了。她的手腕细到了我可以环握起来的程度。
不过一会,几乎是我们坐下来的同时,就端来了第一道菜,是白豆汤。汤整体上是红色的色调,是因为里面加了番茄,尝起来也是强烈的酸味,混合着橄榄油带来的芳香。另外,桌子上也摆上了一栏面包。把还热着的面包蘸上汤汁一起吃下去,感觉自己就是地道的希腊人了。
初雪依然是面无表情的样子,白露则用微笑展露出她脸颊下方不太明显的笑窝。只有萨菲娅吃得有些急促。可能是很久没有吃过正常的饭了吧……可怜的家伙啊。是自己折磨自己呢。